柔和的月夜拂照这片崇岭,偶尔吹起的夜风,将山林摇撼出一阵悸人的呼啸。
两人围着火堆,席地并肩而坐。
“卓大哥,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坏人?”
语罢,她便把头枕在他肩上,他自然而然地揽住她,脸颊贴住她柔软的秀发,她的芬芳随着他的呼吸涌进他心灵的最深处。
“这人世间上,很难去定义如何算好人,如何又算坏人,我也不算好人。”
“你是好人。”
“我杀过很多人,他们并不见得全都该死。”
“江湖道上凶险酷厉,风云莫测,水里火里追魂夺命乃是常事,你是不得已的,我知道。”她侧头看了看他。“你不必太自责。”
火光下,她的粉颊璀璨动人,他把唇凑到她耳边,滑过她柔女敕的耳珠,印在她的俏脸上。她柔若棉絮的身体于是更偎近了他一些。
“如果这世上没有这么多是非恩怨该有多好?”
“别想这么多了,小满,眼前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或许哪天我就可以永远歇着,再不必过这种日子了。”
“真的啊?你是说你要退出江湖?”
“不是。我是说我死在别人手上。”
她一听便惊慌不已。“不会的,不会的,我不会让你死在别人手上,绝对不会。你一定会逢凶化吉,不会有事的。”她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
黑夜中他的双眼犹如两点寒星,令她眩迷,同时也教她感到凄冷。
“小满,你究竟从何而来?为什么你总是说一些奇怪的话,仿佛……仿佛你很了解我,甚至可以预知我的未来?你真的把自己的过去全给忘了吗?”
“忘了。往后我的生命里就只有你了,”她脸上泛起一抹羞涩,却未低头,一双眼深深地锁住他的。“卓大哥──我……我可以爱你吗?”
与她眼眸相凝,他一颗心如火般滚烫。
“爱人与被爱对我来说都是极奢侈的事,小满,你别想得太远了。”他的唇角带着笑意,很无奈地。“我何尝不想安安逸逸地活下去?无奈心愿一日未了,我的生命便一日有着负担,难道你不认为我该尽早解除这精神上的桎梏?”
咀嚼着他话中的落寞沧桑,体会着他的心不由主,她顿时泫然欲泣,忍不住以双手捂面,哭了起来。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害你的,都是我……都是我……我是刽子手,所有的人都是我杀的──”
“小满!”他拉开她捂住脸庞的手。“说什么呢你?是不是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你过不下去了是吗?或者你该离开我了,”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你到底不属于这大泥淖,你该过正常的生活才是,你──”
她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唇。“别说了,我不再劝你退出江湖,我会支持你,支持你完成报仇的心愿,我们什么也别再说了,好不好?可以在这世上与你相遇,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我不该贪心的,这样已经够了,即使我们只到今天为止,我也不算白走这一遭。”
一句一行泪,他苦,她更苦。
伸手抚着她的眉,接着为她拭去泪水,指尖轻触到她柔软冰凉的唇时,他心中一阵颤栗。
“小满──”
暂忘忧伤,燃烧的黑夜里,他心中的火苗亦熊熊炽烈,两颗寂寞的心轻轻相拥,他深深地吻住她。
———
石泉镇郊一幢木屋内,卓亦尘紧拧浓眉,来回踱步,他十分烦躁、苦恼。空气僵凝,隐溢着肃杀的阴森,只有他的步伐轻轻响动,掺着柴烈发妻紧张又恼怒的息气,柴烈之子柴宁早已吓得连哭泣都忘了。
“小伙子,既然你是受我当家的所托,前来兴师问罪,你就别为难,尽避照他的意思对我下手吧,”柴妻抹去泪水,脸一扬,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我只求你放过我儿子,他的确是柴烈的亲生儿子啊!”
一旁的满右昀已看不下去了。这惨绝人寰的悲剧也是她的杰作,既然身历其境,她当然希望能挽回。
“卓大哥,你不能杀他们母子,放他们一条生路吧。”她替母子二人向卓亦尘求情。
“小满,我的事你别插手。”他阻止满右昀之后,又朝柴妻道:“大妈,不是我不同情你的处境,你应该了解柴烈的为人,他善疑多忌不说,还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你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呀。”
“卓大哥,我相信大妈是清白的,明明是那柴烈无凭无据地冤枉大妈,非把一顶绿帽子往自己头上戴,他这么做不但羞辱了他自己,连大妈的声名都给毁了,可怜大妈替他守了十年寡,”满右昀说得激动,忍不住掬了一把同情泪。“你刚才没听见大妈说要接柴烈回来,好好伺候他下半生吗?大妈对他情深义重,在他杳无音信十载之后,得知他人已瘫痪,便急着要见他、照顾他,世间还有比这更珍贵的夫妻之情吗?”
满右昀的一番话教柴妻再度悲从中来,连忙用手捂住嘴,才不致嚎啕失声。
柴宁这才抱住娘亲,哀哀泣唤。
“卓大哥,柴烈一点不念夫妻之情是因为他冷血,难道你也跟他一样?不,你不是这种人,你不是的──”满右昀亦声泪俱下,她努力地想唤醒他的恻隐之心。“放了他二人吧,卓大哥,小满求你……”
卓亦尘岂真是无血无泪之人?他犹豫了,除了怜悯那妇人遇人不淑之外,满右昀的泪眼相谏教他动容。
“你母子二人可有地方容身?”
见他如此问柴妻,满右昀又惊又喜,转身拉着那苦命妇人,道:“大妈,我卓大哥的意思是要放你们逃命,你快告诉我们,你可有什么地方能去投靠?”
“我可以回娘家去。”她哑着声回答。
卓亦尘立刻摇头。“所有柴烈想得出来的地方你都不能去。他今天能派我来,他日定也能派别人来,我这么说你该明白吧?”
“我明白,”柴妻紧搂着儿子,形容凄苦,一张脸刷白,双唇直打哆嗦。“我会带着儿子走得远远的,若不是为了这无辜的孩子,我现在就一头撞墙自尽,马上化作厉鬼去找那狼心狗肺的东西算帐,我要他不得好死。”
“大妈,你快别说这些了,拾掇拾掇,带着儿子赶紧逃吧。”满右昀提醒她。
母子二人无声地下跪,朝二人磕了声响头。
———
是日,卓亦尘和满右昀就在该木屋内落脚。
“小满,你过来。”他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来,两眼审视着她。
“好。你有话对我说是吗?”
“嗯。”他看着她坐下。“明天我要出一趟门,你就留在这儿等我。”
“你要上哪儿去?去做什么?为什么不让我跟?你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儿,万一那柴烈派人来找他的妻子,我该怎么办?”
“还不到我向他覆命的时候,一时半会儿的,他还不会派人过来打探,所以你暂时还不会有危险,我明天要去办另一件事,带着你不方便,你留在这儿我才放心。”
“我知道了。”
“小满,”他若有所思。“你为什么那么笃定柴大妈是清白的?”
“我……我用看的就知道了嘛,她若不是清白的,为何还带着柴烈的儿子在这儿孤苦伶仃地过日子?她若不是对那柴烈还存有情义,何苦守着这屋子等他?”她索性接着问他:“你明知道他个性乖僻、心思恶毒,为什么还要替他做这些伤天害理、违背自己良心的事?难道为了替你父母报仇就得这么委屈自己吗?你可以不要再受制于他,尽避报你自己的仇去,他又不能把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