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是你?”他应声回头,讶异更甚于她。“你怎么会在医院里?”
鸭舌帽和墨镜也难以遮掩他惊恐的心情。
“我在等人。你呢?你来医院干嘛?”
“我在找人。”
“找到没?”
他本能地拉着她的手肘,离开询问处好几步远之后才放开她。
“她们告诉我医院里没有我要找的人。”他把声音压低了说。
“你会不会是跑错医院啦?”
“不可能。”
“那就怪了。”
“小姐说今天晚上急诊室没有病人。”
急诊室?刘小菲忽地有了不可思议的联想。“你要找的人叫什么名字?”
“有什么好问的,你又不认识。”
“你可能就是我在等的人。”她大胆假设,心跳快得离谱。
“你在等谁?”
卫群彦发现苗头不对时已经太迟了。来时路上的紧张心情使他的防卫系统出了毛病,他后悔刚才没立刻掉头离开医院;眼前他已是进退维谷。
“我在等我的学生家长,所卫。”
她的双眼霎时又对上墨镜后的那双。医院里特殊的味道在他们凝眸处产生了化学变化,浓浓的火药味迅速攀升。
一言不发,他冲出医院大门,逃离那对透视眼,直奔自己的车。
刘小菲岂有放手的道理,在他按开车门锁的同时,她火速打开车门,钻进驾驶副座。
他索性也不发动引擎了。
“你以为你是谁?”摘下墨镜和帽子,他露出一颗光头。
迅速看了眼他的新造型,她面无表情,冷冷道:“我是刘小菲,所维仁的级任老师;而你,你就是我一直联络不上的学生家长所卫。”
“当老师的也会骗人?”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句。
“情非得已,请多包涵。”
“你想干什么?”
“请你把所维仁接去跟你住。”
“我住的地方离他学校太远,他上学不方便,况且我不一定有时间照顾他。”
“那你暂时过来跟他住几天,直到他姡姑回来。”
“他白天上学,放学回家写写功课、看看电视,再洗澡睡觉,一天很快就过去了。”
“过去这十一年也过得很快,是不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多了,哪一个没长大是不是?”
“他有爹。”
“跟没有一样。”
他一阵心虚,但立刻对她咄咄逼人的态度予以还击:“你都是用这种态度跟学生家长说话吗?”
“那要看是什么样的家长。你是个制造社会问题的家长。”
“我儿子不是社会问题。”
“那是你走运。不错,他现在可能不是社会问题,以后就很难说了。难道你不知道亲子关系对一个孩子的成长是很重要的吗?你这种漠视他的态度,绝对会在他心中造成不可磨灭的伤害,一点一滴的累积,将来一旦出现问题就是很难补救,甚至是无法补救的大问题,你知不知道?”
“你很会说话。”
“不是我会说话,是你自己站不住脚。”
“你太多管闲事了,他从前的老师没有一个像你这么啰嗦。”
“随便你怎么说,但你必须给所维仁一个交代,也给我一个交代。”
“什么交代?”
“我们各退一步。你既不方便接他走,又不方便过来跟他住,我也不勉强你,就让他继续住在我家。不过你得答应找,每个周末来看他一次,带他出去走走。”
“周末假日我不一定有空。”
“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我也不方便和他一起出现在公共场所。”
“哼,欺骗社会!你有必要瞒着大家自己有个儿子吗?现在的人早就不排斥这个了。”
“你也不排斥?”
“有什么好排斥的?”
他笑一声无奈。“是没什么好排斥的。我也不是因为当了演员才不跟他住,他从小就没跟我一块儿住饼。”
她想起所燕提过的“一夜荒唐”论,于是试探他道:“你是不是不喜欢他?”
他吟沉了好久。“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喜欢他。”
“父爱是天性,就算他的出生不在你的期望中,但你只要多接近他,一定会喜欢他、爱他的。维仁是个乖孩子,懂事得教人心疼。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看,他竟然没有对同学和我提过说他爸爸是演员,而且还是知名演员。一个十一岁大的孩子能守得住口,实在是很不容易,你想过他心中的委屈吗?比起来,你还不如他。他很有可能是替你的演艺事业着想,而你却如此待他,真不知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他被训得哑口无言,转头看着车窗外。
“没话说了吗?”她在等他转回头。
“你把我也当成自己的学生了是不是?”他不但回头,还盯着她问:“你几岁了?”
“年龄不是问题。你也没多大,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只像个大男孩。”
“你也不过是个初出社会的菜鸟,我总大你几岁吧?”
“你是大我几岁,不过不够你对我倚老卖老。我是老师,勉强跟‘老’字沾点边,所以我的话比你的有分量。”
刘小菲这一句听起来像笑话,冲淡了火药味顿时让两人脸上的线条缓和了不
“好吧,既然我已经出来了,这里离你家也不远,干脆我现在就去你家看他。”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立刻妥协。
“不行,现在太晚了,他一定已经睡着了,你别去吵他。”
“你很啰嗦耶!”他脸色再变:“一下要看,一下又不能看,到底要我怎么做?”
“我看是你比较无理取闹。”她不为所动。
“你——”他受够了:“你真是跩过了头!我不是犯人,你也不是法官,凭什么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
“凭我把你当作朋友看待。”
所卫挑了下眉。
她又接了下去:“撇开老师和学生家长的关系不谈,我们应该算是朋友吧?还是——你并不这么认为?”
他又盯着她的眼,思索着她的话。
“如果我们只是朋友就好了。”
“两者之间并不冲突呀,我觉得每个学生家长都像我的朋友。”
“如果你不是我儿子的老师就好了。”他更正刚才的说法。这一句比较能代表他的心声。
“我顶多再教他一年,等他小学一毕业,我就再也不是你儿子的老师了。”
“他升六年级时不会换老师吗?”
“我们学校五升六年级一般是不换老师的,除非有特殊状况。”
“什么状况?”
“譬如老师申请调动、退休或是考上主任等等——”她忽地一顿,把双手往胸前一交叉:“你对我很不满吗?听你的口气似乎恨不得所维仁立刻换老师。”
“不是我对你不满,是你对我恨不满。”
“你以为会有满意你这种家长的老师吗?”
气氛本来已经转好了,几乎不见火药味,但刘小菲这句话中的讥讽意味又惹毛了所卫。
“你太放肆了,还好我只是个演员,如果我是混黑社会的,你恐怕已经惹祸上身了。”
“你在威胁我?”她又看了看他的最新发型。“你现在这模样看起来也很像混黑社会的。”
不理会她的话,他接着道:“我在提醒你,凡事适可而止,不要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别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了。”
一句话听得刘小菲的挫败感油然而生,这才发现自己的确是反应过度,对他的言辞似乎太过犀利,她从不曾对家长这么不客气地说话。
她一直还当他是卫群彦,而不是所卫。
“对不起。”她决定道歉。“身为一个老师,我不该对家长使用这么情绪话的字眼,不管我说了什么不妥当的话,都请你多包涵。我的出发点是善意的,我只想为自己的学生做一点事,如此而已。我有提供你建议的义务,却没有规定你必须要怎么做的权利,请原谅我的失态。”她停了停,用一种更客气的口吻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所先生,谢谢你今晚拨冗和我进行了一次亲师恳谈,有需要的话,我会再跟你联络,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