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这顿菜大部分都是阿嘉料理的,她现在很会煮菜了。”
妈一上桌就开始老王卖瓜,夸赞我的厨艺,像是在推销一个经过改良的新产品,对象自然是高捷思。
他只是笑笑,没有跟着吹捧。我猜他一定很不以为然。
妈拿出她亲手酿的红露酒招待客人,客人赞叹之余,还不忘请教她酿这种酒的秘诀。一向拙于言辞的妈妈竟也侃侃而谈,对客人已不复见昔日的戒慎恐惧、临深履薄。嫂嫂也一样,偶尔还会主动插上一两句;哥哥更像是难得遇到个谈话对象,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发现哥哥其实很有辩才,可以去帮人家助选。
他们像一家人。
我边吃着炒米粉,边逗弄一旁学步车里的儿,他是这屋子里唯一不会欺负我的人,我喜欢他。
“我不能再喝了,等一下还要开车呢!”
斑捷思一句话让我心中燃起一线生机,吃完饭他就走了,我即将解月兑。
“这里到饭店又没多远,不是开长途的,不要紧啦!这个酒不算太烈。”哥说。
到饭店?这么说他今晚不回台北了。
“最多是你今晚住我家,后面还有好几个房间,不怕没地方睡。”哥肯定已经醉了,说这么不得体的话。
“我不方便住你家。”幸好高捷思尚知进退。
“对啦!”妈附和着,总算恢复正常。
我一直踩住儿的学步车,大概是被我喂饱了,他已经不耐烦继续待在我面前,又想驾着车横冲直撞,于是哇的一声哭起来,我立刻将他抱出学步车。
“不用抱啦!让他哭一下没关系。”嫂嫂说。
“我吃饱了,抱他一下没关系。”抱着娃儿,我到客厅里看电视。
电话响了。是世贤约我明天去会一会他的女朋友。
“谁打来的?”哥在饭桌那边问。
“找我的啦!”
半小时后,他们陆续离开饭桌,只有嫂嫂留下收拾杯盘。我把儿交到哥哥手上,打算过去帮忙善后。
“阿嘉,你和高捷思出去走走。”妈要我别忙了,陪她的客人去散步。
“外面很冷哩!”
“你乱讲,今年冬天一点都不冷,你去年买给我那件毛背心,我都还没机会穿哩。”
我拒绝的理由的确牵强了点,自己也没穿几件衣服。
“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快去呀!”妈又催我。
斑捷思得意洋洋地望着我。“怕冷的话,我们开车游街好了,现在路上一定没什么车,去拿件外套吧!”
换了谁都无路可退。我随他出了门,背后依旧有六只热烈的眼睛,不,是八只。
“散步还是开车游街?”一出门他就问。
“散步。”我不要他酒后驾车。
“怕我出车祸?”
我立刻用手住他的嘴。他就这么捡到我的手握着不放,带我往人烟罕至的那条路上走。
“不说就不会有事了吗?”他看了看我,声音突然变得低沉严肃。“心痛可以致死,等待可以致死,你不明白我每天都在死亡的边缘挣扎吗?”
“不许你说‘死’!”我吼了他一句。“我不要你死。”
“人早晚会死,死得其所,死而无憾也就不枉此生了。我只怕死得不甘心。”
我立刻尖叫。天空的另一边刚好同时响起一阵爆竹声与我相呼应。
“你看,像你这样不断压抑自己,就会让我心痛。”他在我尖叫的那一瞬和我同时停下脚步,紧拥着我的激动。
被他这一抱,我觉得好过多了,颤抖渐停,我更紧环住他的腰。
“你有享受被我爱的本能,”他为我的行为下注解。“也有虐待我的天赋。”
“你说我自私?”
“有一点吧!对我来说。”他双手扶我的肩。“你的自私会造成我的慢性自杀,我将抑郁而终。”
“不要!”我惊喊一声,再次埋首于他宽阔的胸膛。
“那就好好爱我。”
一整晚,我被不同的人威胁着,先是我妈,接着是他。
“品嘉,你听我说,”似乎不愿出借怀抱供我藏躲,他硬捧起我的脸要我面对他。
“你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么脆弱,你绝对有能力爱我。而且,你已经爱我了不是吗?既然已经拥有,你就必须追求天长地久。我们可以用心经营一个天长地久,创造一个永恒。我和你,你懂吗?我和你在一起才有可能办到这一切,而不是像你这样,还没努力就预言失败,你连我的权利都剥夺了,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明天你愿意陪我见一个朋友吗?”我问他,在良久的注视之后。
“我愿意。”他回答的口气就像每个站在牧师面前的新郎一样真诚。“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我笑了。“一个没有机会和我天长地久的人,你不认识。”
“世贤?”他立刻就问。
噢,我不该忘了已故的答录机朋友认识世贤。
“他姓什么?也是性本善吗?”高捷思对我眨眨眼,他的眼神又回复了往日那种飞扬跋扈的深情款款。
“姓李。”而且性本善。
“为什么要我陪你去见他?”
“他要介绍他的女朋友给我认识。”
“所以你也想向他介绍自己的男朋友?”
淡淡的月光下,我凝视着他闪亮迷人的眼眸。终于,我朝他用力点了下头。
不笑不语,他俯首吻住我。唇上传递着他的轻颤,此刻我才发现自己对他心疼不已。
我在月光下敞开心扉,接受他共度此生之邀约。明天,我要让一切摊在阳光下。
“上次你陪了他一天的那个男的是谁?”他突然煞住吻问。
“你在吻我的时候想这个问题?”我佯怒反问。
“算了,当我没问。”
我又心疼了,他一向舍不得逼我。
“他是我大表哥,我外祖父是他祖父。”我笑着向他解释。“可以吗?”
“可以。”他用鼻尖搓了搓我的。我很喜欢这种亲昵方式,他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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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是我。我告诉你,高捷思很过分,上个月医生已经告诉他要注意饮食,因为他的尿酸含量稍高了点。昨天他陪客户应酬,回家居然跟我说他大啖了一顿虾蟹。哼,他别又痛风才好,否则我定不饶他。拜。”
饼完年我和高捷思订了婚。为此,他的家人特地返台一趟。订婚戒一套进我的手指,他就同我妈提出要求,要我搬去跟他住,方便他照顾我。我妈不但一口答应,还提醒他我的一堆坏毛病,要他多加注意,并叮嘱我要乖乖听他的话。那一刻我有点怀疑,我和他到底谁才是我妈亲生的。她如此诚实,难道不怕高捷思当场“退货”吗?
“同居”后,他把我的“朋友”还给了我,又将客厅那个电话装上答录机,他说那是他的“朋友”。我第一次听到他给“朋友”的留言是这样的“嗨,是我。我跟你说,我老婆超笨,亏她还爱吃鲔鱼。人家吃了是头好壮壮,她吃了却更加健忘。我要是没空陪她吃晚饭,她就有办法忘记吃,我应酬完回到家里还得煮消夜给她吃。我不在乎辛苦一点,却不想看到她这么不会照顾自己,心会疼耶!心疼可以致死,我不想那么早死,我想爱她久一点。拜。”
那以后,我尽量不忘记吃饭。
基本上,我跟他已经无话不谈。都谈过些什么呢?让我想想他主动对我提起他的前一次婚姻。“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何淑勤离婚吗?”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何淑敏第一次请我吃饭时,好像提过个性不合之类的话,不过那晚她说了那么多谎话,所以我不敢确定那是不是他离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