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去哪里?”
本想反问他是不是我连私生活都得向他报告,但立刻打消这样的念头。
不明白这是不是一种妇人之仁,我愈来愈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刻薄地对他说话,他邀我共同分享的应该不只是寂寞而已。
我近来的魂不守舍、举棋不定,大概是因他而起。他,让我血液里的矛盾因子以惊人的速度增长。
“问你去哪里都能让你发呆吗?”他猛然靠近的脸庞先他的声音惊醒了我。
“我要去剪头发。”
“你有固定的设计师吗?”
“没有。”我一向是在离我家最近的那家美发屋打理我的三千烦恼丝。哪个设计师有空给哪个剪,不要让我等就好。
“那我带你去找我的设计师帮你剪好不好?”
不知道该用什么借口来拒绝他。他这么做可以解释为热心体贴,也可以解释为狗拿耗子。如果我不讨厌他,就是前者;讨厌他,就是后者。
我不讨厌他。
“你也要剪头发吗?”
“有何不可?剪了长,长了再剪,生生不息。”他耙了耙头发,模样很cute。
“死相!”我笑他。
最后,我选择与他同行。在巷口的早餐店里吃了点东西垫肚子。然后跟他走回他家附近,坐上他的车。
他可以为了剪个头发,大老远开车去找设计师。
有冲突吗?我想要的是简单的生活,他的生活品质却是精致的。
第五章
“你的专案设计走的是传统路线。”公主稳若泰山地坐在她的位子上,冷冷地对我的设计下结论。
“走传统路线是因为我觉得合适。”
“先前我们讨论过的新构想全束诸高阁?”
“我也想过以爆冷门的手法为甜点打广告。平面广告充满现代感十足的诡异线条,电视广告则光怪陆离,表达强烈诉求。可是仔细斟酌之后,又觉得那样的设计会流于曲高和寡,得奖可能有望,但刺激购买欲的效果不彰。我认为客户比较在乎广告能否刺激消费者的购买欲,而不是得奖与否。”
我的脸皮够厚,感谢赵公文培的“磨”练。公主在泛美时曾得过广告设计大奖,我提出的看法也许会刺激到她,但我纯粹是就事论事、对事不对人,但愿她不要多心。
“从‘我家甜点’过去两年的销售量来看,他们已经赚了不少钱,这显示消费者的购买欲已经够强了。现在的消费者大部分都是美食主义者,我倒觉得广告设计不一定要走传统路线。”公主说着已从位子上站起来,开始绕着办公桌踱步,为了表示礼貌,我也站起身。
“他们过去赚的大部份是现代雅痞的钱,我的构想是希望让那些原本不太愿意吃三十块一个乌梅酥、四季糕的人也能心甘情愿地花钱买而不觉得奢侈。我要唤醒的是这些人的消费意识。”我的态度像是卯上她了。
“传统路线可能是立竿见影的促销手法,但我觉得有失创意。我们为什么要给产品刻板的印象呢?旧瓶新装不好吗?别忘了,我们处在一个高消费的现代社会,浮华的东西人见人爱,这是一个速食的时代,提供客户新颖的、创意的构想,我们才得以继续生存。”她用公司的生死存亡对我动之以情。
“只要是一窝蜂就没有创意可言,我觉得反璞归真可行。消费者在快被流行浪潮淹没时,反而会响往一弯清流。何况,复古也是一种流行,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
她停止踱步,定定地望着我。
我也打量着她。双颊已胀红的她,依然如此优雅、如此冷漠,挑染过的长发自然地垂在肩上,灰色百褶裙和银灰色复古女圭女圭鞋写着流行,脸上的妆有极自然的人工美。反观我自己,黑色圆领短袖毛衣、米色衣裙。我不赶流行,时髦是最短暂,流行或许能持续久一点,风格却是永远的。
我的品味未必比她低,在某些方面。老天,我竟暗中与她较劲,不可思议,她不是我的死敌呀!
“这样吧!我会再仔细看过你的设计。”
看来她不想再为难我,不过也可能稍晚再作驳回,难说。
不错,这是个大case,我倒宁愿她像赵公那样,不满意立刻驳回,我顶多在背后捶胸顿足一番,再花一段时间来治疗内伤。
我退出她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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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楼的帷幕玻璃旁,我睥睨万丈红尘,脚下的世界正努力绽放着入夜后的娇媚风采,与天上的点点繁星争相辉映着。
同事相继离开之后,逐渐冷清的办公室让我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寞孤独。
近来我变得多愁善感,因此我愈来愈讨厌自己。
鲍主也讨厌我。
她果然不是不想为难我,而是打算以总裁之名驳回我的设计。但天不从人愿,总裁不从她的愿。高捷思认同我的设计路线。
事情是从总裁秘书那里传出来的。
“品嘉,你真有一套耶。”那天,我和阿娉、小刘共进午餐,人声嘈杂的快餐店里,小刘扯着喉咙对我说。
显然阿娉已听过下文了,附和地点着头。
“哪一套?”我问,以一贯的慵懒。
“听说公主在总裁面前一直挑剔你那个设计的毛病,又是老套缺乏创意,又是不能强调公司的设计形象什么的,说了一大堆,意思就是要总裁赞同她的看法,驳回你的设计。没想到总裁竟然替你说话,硬是让设计过关,气得公主说出一些很情绪化的话耶。”
直觉告诉我,小刘要传达的讯息是:我被“抓包”了。
“她说了什么?”阿娉明知故问,和小刘唱着双簧。
“她说啊!”小刘一定会往下说的,故作姿态地看看我,要我问他。
“她说什么?”我遂了他的意。
“她对总裁说:‘你要客观一点,不要因为你喜欢她,想追她就假公济私。明明是不好的东西,你非说它好,等案子被客户丢回来的时候,你也跟着没面子,你何苦替她背书呢?理智一点行不行?’就这样。”小刘模仿女声很有笑点,他真的应该走演艺路线。
“那总裁怎么说?”阿娉接着就问,和小刘搭配得天衣无缝。
“他说,”小刘清了清喉咙转回男声。“‘我绝对比你理智,这件事你可以全权决定,根本不必问过我,不过既然你问了,我就说出自己的看法。要不要让她过关,你有决定权;还有,这事无关面子问题,我倒认为品嘉不会闭门造车,她如果不是跟客户沟通过,应该不会坚持走这样的设计路线。再说我觉得她的设计完美,没什么好挑剔的。’”小刘说完了。
“然后呢?公主还有没有再说什么?”
“她说:‘我看那不是她的设计,而是你和她,你们的设计,对不对?要不然你为什么一直帮她说话?’”“后来呢?”我索性自己问了。
“后来总裁请她回自己的办公室。”
最后,公主还是让我的设计过关,把结果交付客户,客户也欣然接受了。
我几天来的成就感随着小刘和阿娉一搭一唱的结束而消失。流言如利刀,总裁秘书竟“不小心”听到这样的对话,还“无意间”透露出第一手资料,像散播一个细菌,瞬间繁殖出亿万个来。
所以小刘说我有一套,说的不是我有能力,而是我有影响力,对高捷思。
难怪最近同仁们不管认不认识的,看我的眼光都有点怪。幸好平日我不是树大招风型的人,否则难免招人嫉妒,讨伐之声早已四起。
我得更加小心翼翼过日子。现在的我很想念赵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