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你这样子怎么上课,要不要请假啊?”
“不用了,我搭计程车去,然后坐着讲课就好了。”
“喔。”
听他这么说,她也不坚持要他请假了。她接着在书架上发现一本封面十分特别的画册,没有任何图案的封面,素净飘逸的蓝就是它的全部。她取出画册,轻轻翻开第一页,她看见画中出尘的少女,那似曾相识的神韵深深吸引着她,她在椅子上坐下,显然她想继续细看端详。
少女似乎也在看她,那眼神牢牢地抓住她,令她的目光久久不能离去。少女真的好美,美得耐人寻味,真的教人觉得她是有呼吸的,随时可以从画中走出来似的。
她徐徐地翻开下一页,同一张脸,不同的是眼神,凝视远方、哀怨动人的眼神。她继续往下欣赏,每一页都带给她非常不同的印象,不同的震撼和感动。她惊讶地发现,手中的画册原来是那少女的专辑。费家齐以不同的角度诠释少女的神韵,少女的的美丽与哀愁,即便是相同的角度,费家齐画笔下的少女依然有着不同风采,教人深深为她着迷。
范姜明葳将整本画册来回翻看着,整整一本,二十几页,全是同一位少女的画像。
“她是谁?”她的目光还来不及自画中少女的脸上移开就问了。
“谁是谁?”费家齐听出她声音有异,不解地回头看看她,瞥见她手中的画册时,他微微一怔,但立刻恢复平静道:“我学妹。”
“是──死于空难的那个吗?”她嗫嚅道。
“喔,不是。”他又转身动着画笔。“是另外那一个。”
“结了婚的那一个?”
“嗯。”
他继续画她,她又重新翻着少女的专辑。
第七章
范姜明葳和陈洁安从同学的夫家走了出来。她们相约前来新竹慰问骤逝丈夫的玉梅。
“玉梅好可怜哪。”范姜明葳的脑海里还停留着同学家中前一刻的画面。玉梅伴着年幼的儿子,守在丈夫的灵前,泪水早巳干涸,剩下的却是教人便不忍多看的哀凄面容。
“她还那么年轻。”陈洁安也十分感慨和同情同学的遭遇。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怎么会说走就走了呢?一点征兆也没有。”
“就因为太突然了,玉梅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所以一时还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她先生刚拿到化工的博士学位,没想到就这么走了,对社会来说也是一大损失,真令人惋惜。”
“玉梅辛苦了好几年,好不容易熬到先生毕了业,日子就要好过了,没想到短短的几分钟内,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教她情何以堪?”陈洁安想像着一个健康开朗的男人在家门口蹲下系鞋带时忽然倒下,一倒就没再起来。那个男人就这样倒在妻子的面前,做妻子的目击一切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感受?没有任何言语和文字可以形容吧。
两人沉默了一段路,似在继续着对骤逝者无声的哀悼。
“洁安,幸福到底是什么呢?我们常愿自己幸福,愿亲人友人都幸福。可是,怎样才算幸福?”范姜明葳心中百感交集,幸福就像天使一样,随时可以煽动翅膀准备离去。玉梅的幸福就在自己的眼前轰然一塌,灰飞烟灭。
“幸福太抽象了。”陈洁安喟然答道。“健康长寿、功成名就可能比较具体,对不对?”
“也许是吧。”范姜明葳在新竹的风中眯起了眼睛,幸福虽然抽象,却是她心中具体的愿望,她希望洁安跟哥哥幸福,希望车子良跟王妗娣幸福,也希望自己和费家齐幸福。
“你跟我哥还好吧?”
“还好。”陈洁安点头。“你跟费家齐呢?你们还好吧?”
“还好。”范姜明葳淡淡地。她瞅着陈洁安,若有所思地说:“洁安,我和费家齐交往你有什么意见吗?”
陈洁安觉得她的问题有些可笑。“你为什么认为我该有意见?你有交男朋友的权利呀。”
“我的意思是,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范姜明葳对于自己和费家齐的恋情总觉有些隐忧。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们一个未娶,一个未嫁,认识是偶然,交往是必然。”陈洁安分析着。“说老实话,我还很乐于见到这样的结果,总比看你和车子良苟延残喘地拖着,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结果要好得太多了。”
范姜明葳略显不安地问她:“我这样……会不会有点对不起车子良?”
“拜托!”陈洁安故作欲昏倒状。“你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想法,你对不起他什么?我还觉得他三心二意,对不起你呢。”她很严肃地对范姜明葳道:“你不该有这种念头,这样对费家齐不公平,难道你还爱着车子良?”
“我爱费家齐。”范姜明葳的语气很坚定。“他给我不同的感觉。”
“这就对了,爱他就不该再对车子良念念不忘。”
“我没有。”她立刻反驳。“我只是觉得他的处境很令人同情。”
“你不要替古人担忧了好不好?收拾起你的妇人之仁,趁早跟车子良把话说清楚,别让他脚踏两条船,跟你藕断丝连的。”陈洁安不断对她洗脑。“别忘了,他早已使君有妇。”
“我没有跟他藕断丝连。”范姜明葳有些委屈,她对费家齐是很认真的。
“明葳,对不起。我的话说重了点,我只想提醒你,好好把握你手中的幸福,费家齐是个好男人,他绝对值得你爱。”
她认同陈洁安的话,用力点着头。
———
天刚亮时,车子良便从一种难以排解的惆怅情绪中醒过来,望一眼他身旁熟睡中的妻子王妗娣。
他记得她对他坦承真相时的痛苦欲绝,记起她不再咄咄逼人,日渐柔弱的眼神,记起她是一个可以活得健康长寿的女人。
她阴郁忧柔的形象和善良可人的范姜明葳交互出现在他的眼前,令他在情感的辨认中产生迷惑。
一抬眼,阳光灿亮。他几乎要怀疑昨晚的那一场雨是下在夜里?还是下在他的梦里?望着王妗娣隆起的月复部,他伸手拉高了被子,盖在她身上,盖着他的妻和子。
———
“家齐,对不起,我迟到了。”车子良约了费家齐在他任教的N大附近见面。
“没关系,我反正没什么事。”
“台北的交通扑朔迷离,刚才在路上遇到示威游行的队伍,绕了一下路,很抱歉。”车子良无奈地解释着迟到的理由。
“醒不过来的梦魇是吗?”费家齐脸上一副十分谅解的样子,心领神会地说:“台北人跟人家约会很少不迟到的,我因为是从学校走路过来的,所以可以准时赴约。”
车子良感激地笑了。“怎么样,最近比较忙吧?”
“对,最近累坏了,所以下个月想利用学生期中考那个礼拜出去走走。”
“打算去哪里?”
“北京。”
“哦?去玩啊?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我有个朋友在北京工作,想去看看他。”
侍者拿着菜单过来了,他们各点了一份商业午餐。
“一个人去?”车子良问他。
“跟我女朋友一起去。”
“交女朋友了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都没听你提过?”车子良甚感惊讶,同时也替他高兴。“恭喜你啊,难怪你满面春风的。”
费家齐只有微笑,过了一会儿才问车子良:“你气色也不错嘛,是不是烦恼事都迎刃而解了?”他还记得车子良跟他说过的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找你出来,就是想跟你聊一聊,你是旁观者清,说不定能带给我什么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