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聂舷没有在听他们的对话,她的注意力全摆在穿着一身雪白婚纱、容光焕发的罗太太上。
她相信他们两人此刻一定汗流浃背、燠热难当,大热天穿着厚重、看似不透气的白纱,新郎的纯白燕尾服也没能让他凉快到哪去,聂舷看见汗水正沿着何先生的额际滴落。
为什么他们俩仍一脸甜蜜地相互依偎,任由摄影师使唤?是即将厮守一生的喜悦使然吗?干妈曾说到这年纪还穿白纱拍照有点不好意思,但何先生说想看她穿白纱,结果尽避干妈感觉别扭,仍为丈夫穿上它,并幸福地在他怀里微笑。
这就是爱情?让人为爱人牺牲、妥协,只为博君一笑,也从对方的笑容中获得幸福的感觉,仿佛这一生以此为志,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心里便得到满足。
但现实的部分呢?结婚不可能只是两个人的事,它让两个互不相识的家族从全然陌生,一夕之间变得密不可分,两人相处还好沟通,一旦扯上家族呢?公婆与岳父母、妯娌姑嫂。叔伯姻亲,这些可不是说个三两句便能解决的问题。
罗太太说她已年届半百,何先生也已有一个刚成年的儿子,她不打算再生孩子了,有园里一群孩子和丈夫陪伴她度过晚年她已心满意足。聂舷跟她有相似的想法,也许她应该等个二十年再找丈夫。
但她不想再等二十年才初尝恋爱的甜蜜。
小黛被叫去帮新娘补妆,她还没离开,聂舷便看到干妈拿起面纸替何先生擦汗,而何先生也替她抚平额际松月兑的发丝。
一阵既温暖又苦涩的感觉掠过聂舷的心,他们对彼此的感情溢于言表,同时爱着也被爱,先前她一直强烈感受到自己未曾被如此爱过,但现在她更发现自己不曾这样去爱过一个人。
“姐!”聂嫣伸手在她眼前用力一挥,把聂舷吓得回过神来。
“什么?”聂舷茫然地望着她。
“你干嘛盯着你干妈发呆?”聂嫣疑惑地问道,她本来还以为聂舷会直盯着冯子平不放呢!
“喔,没有,我在想事情。”聂舷敷衍道,不自在地用手顺顺头发。
“天气好热,我和煜询要进美术馆逛逛,你来不来?”聂舷举起手扇风,煜询则在一旁对着无云的天空皱眉。
“不了,我懒得动。”聂舷瞄一眼他们握紧的手后拒绝,她不想当电灯泡,也不想加深自己形单影只的苦涩。
“怎么?舍不得离开冯子平啊?”聂嫣小声地调侃道。
“你别闹了!”聂舷红着脸瞪她,“我们昨天才说好要当朋友。”与其说是他们说好的,不如说是她硬拗来的。
“少来了,你的胸部都被他看光了,我才不信你们两个能像没事人一样的做朋友。”聂嫣一脸不信,煜询则是睁大了眼睛,看来她并没有跟他提到聂舷这件糗事。
“你别乱说!”聂舷的脸更红,若让煜询知道那件事,她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个准妹婿?
“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细节?”煜绚兴致勃勃地问着。
“我待会再说给你听。”聂嫣转头朝他一眨眼保证道。
“小嫣。”聂舷轻斥一声。
“好啦,不打扰你欣赏帅哥的时间,有事打手机给我。”聂嫣调皮地说,然后拉着煜询的手离开了。
他们一离开,聂舷的视线便落在正和新人谈话的子平身上。他背对着她,衬衫上有点点湿印,但他一点也没有被炎热的天气搞得烦躁或不耐,更不受周围人群走动和谈话的影响,只专注于工作上,聂舷怀疑他知道她坐在这里观看他们拍照许久。
她对他充满了好奇,他说她是个矛盾的女人,但她同样认为他也是个矛盾的男人,觉得她烦却愿意帮她;觉得她反覆无常却愿了解她;觉得她疯狂却答应与她成为朋友。既暴躁又温和、没耐性又体贴。也许,他根本是刀子嘴豆腐心。
原来男人其实跟女人一样反覆无常、口是心非。
他有女朋友吗?如果有,她想看看被他爱着的女人有着如何幸福的表情,也想看看他呵护女友的模样;如果他没有,他会喜欢像她这样老让他为之气结的女人吗?
呃……她在想什么?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不寻常后,她感觉脸颊正在烧红,赶紧用手扇风,假装自己是因天气太热而脸红,还装模作样的吐吐舌头。
不过天气真的很热,她不知自己坐着发呆多久了,座位上方的阳伞谤本挡不住热气,越接近中午越令人难受,她开始后悔来参观室外拍摄工作,她应该限聂嫣提议参观室内拍摄就好。
现在她的头开始晕了,刺眼的阳光晒得她眼冒金星,肚子也发出微小抗议声,聂嫣赶她出门,害她连早餐的吐司都没能咬一口。
罗太太的视线越过子平的肩膀落在聂舷脸上,她的表情变化让人一目了然,仿佛刚幻想了些不堪入目的画面,现在心虚的想掩饰,她忍不住噗哧一笑。
“怎么了?”正在换底片的子平疑惑地抬头看她,何先生去洗手间,他们正在等他回来,而鲸鱼和小黛跑进餐厅里买饮料。
“我们副园长刚对着你的背影流口水呢!”罗太太微俯向他轻声笑道。
子平挑起一道眉,忍住转身向后看的冲动,他若是真的回头,聂舷搞不好因血液上冲而中风。
“你别开玩笑了。”他语气平静地说,继续换底片。
他差点忍不住冲动要告诉她,聂舷对他流口水算是他们认识这些日子以来,最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聂舷一身细致的肌肤和传神的刺青冷不防涌现他脑海。
他眨眨眼甩掉脑中影像,专心手边工作。
其实从聂舷出现开始,他就担心她身体不适,今天的太阳很大,他老想丢下工作,把她拖进餐厅里吹冷气避暑。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阻止自己频频转身查看她的状况,安慰自己聂嫣和其未婚夫就在她身边,就算他们现在跑到别的地方去了,小黛一会儿就会回来陪她。
罢才喊小黛过来帮罗太太补妆时,他乘机回头瞄了她一眼,她并没有发现,眼神专注在那对新人身上,表情充满了羡慕和渴望,还有孤寂,她可能对自己的表情已泄漏这么多秘密毫大知觉。
也许是受到身旁亲友的影响,使她的恋爱知觉苏醒了,如她所说属实从未谈过恋爱,那么他几乎可以理解她如此积极想献身的原因了。不只是因为她怕没人愿意娶她,还因为她想要爱一回。
他敢打赌她以为自己只爱一回就能满足,他在心里笑她傻,真爱一回或许能满足人们饥渴的心,但游戏般的爱只会让人越来越空虚。
“她就算不是对着你流口水,心里想的事也绝对与你有关。”罗太太呵呵笑道。
这时何先生刚好回来;问她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让她一直待在这里好吗?”她尚未开口解释,子平便若大其事地问,“我们大概还要再拍半小时,万一她中暑可不妙。”
“你的意思是叫她进餐厅,边吹冷气边等吗?”何光生看了一下天上烈日后问道。
罗太太在一旁不以为然地扯扯嘴角,聂舷来了还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在担心她会中暑了,他不是太低估聂舷的体力,就是舍不得她被烈阳烘烤,她相信最有可能中暑的人绝不可能是一身轻装的聂舷。
“嗯,再不要她到美术馆里逛逛,反正她一个人呆坐在那也挺无聊的。”子平头也不抬的说。
罗太太真想颁给他最佳演技奖,他明明担心得要命,却可以说得如此云淡风清,好像只是随口提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