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一颤,停驻在弦上,生硬地回答:“我不会教任何人弹琴。”
她的幽香如她的幽怨一般袭来:“那就为我弹一曲吧,难道真的让我等到死吗?”她悠然轻叹:“若我早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苦事,真不如一出生就削发为尼,能少却多少心碎肠断。”
他忽然一笑:“你这样的脾气就算进了庵堂,也不会安分守己的。”
她略一沉默,沉沉的问道:“你总习惯于让别人为你付出,而从不肯有所回报,是么?”
他也寂然良久,若自问,若问她:“我是这样的人吗?”
她未正面回答,在他身后的声音执著坚韧:“你为何不肯回头看我?莫非你的心已经有所动摇?”
他故作淡淡:“实在是我看腻了你那张脸,乏味得很。”
她娇媚地笑出声:“是吗?若你肯回过头来,说不定会有番惊喜。”
他无奈于她的纠缠,勉强转过身,刚道:“又要耍什么花招了?”一句话未完,就被吞没在她炽热的吻中。她对他的献吻已不是第一回,他几乎已经习以为常,但是哪一次都不如这一刻来的火热,甚至那吻中更多的不是缠绵,而是怨恨。而她的火热居然也撩动起他几乎早已死在心底的人性中本能的热情,对于她小舌尖灵活地挑逗,隐隐有了些微的反应。但是她却不吻了,狠狠地猛咬了一下他的下唇,退后一步说道:“这是为了报复你当初害我受剑伤之苦。”
他很是尴尬,捉模不定她如冰火变化,喜怒无常的性子。抚着被咬疼的嘴唇,苦笑道:“怎么又翻起了旧帐?”
她在屋中兜了一圈,找到一件他的外袍,也不避嫌,在他面前宽解下外衣,将他的长袍穿上,而后才坐回到他面前,以手支颐,看着他的眼睛。“这几日在净水庵中,我想的最多就是你这个人。我在想为什么你当初会对我那么无情,利用我不成后竟然直言不讳的说自己是个卑鄙小人。这根本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他苦笑道:“那你认为又如何呢?难道你以为我在骗你?你真以为你能看透我的心了?我只是比较敢作敢当,对自己所做的是非功过从不讳言而已。”
“撒谎!”她断然道:“直到今天你还想骗我?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只有你最聪明吗?你以为我就看不出你的把戏?你若真是聪明绝顶,所布下的局又怎会轻易被罗虎拆穿?你是故意让他发现,故意让他找你寻衅,故意让他告诉我所谓的真相,你所做的一切,最终就是想让我从你的身边离开,彻底对你死心,从此不再纠缠你了,是不是?!”
她连声的质问得不到苏铭尘任何的回应,他低垂着眼,如老僧入定,似乎已有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而她看到他这副样子,却冷笑一声:“到现在你还要否认又有何趣?你是怕承认后自己的心更加动摇,因为你已经开始喜欢我了,接纳我了,但你自己又惧怕这个事实,所以要装聋作哑,远避尘世,除了想欺骗天下人外,还要欺骗你自己!”
苏铭尘的脸上没有任何的神情变化,唇纹甚至没有一丝的抖动,但是掩藏在衣袖下的双手已攥得关节发白。他静漠着清语:“你若不是这样的任性,也算是个很好的姑娘。聪明,倔强,虽是个女儿身却不逊于任何的须眉。只可惜你的固执和任性是你最大缺点,若不肯改,会成为你日后最大的痛苦根源。”
她冷笑着扬眉:“又来做神仙了,你总是喜欢把自己摆得高高在上,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其实你连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看不清。”她走到门前,忽然转头,语气中是极深的哀痛:“你为什么就不肯体谅一下旁人的心情?伤害别人还不自知。难道这一间破房,一张琴,就已是你的全部了?这世上就真没有一个人可以值得你垂怜?”她又大踏步的走回,站在他面前喝道:“你说你要等什么人,却不肯真正去追寻,你不过是在拿个借口来搪塞你自己的懦弱和无情!”
她一眼看到墙上挂的那张他日用的古琴,几步走过去,猛地将琴从墙上拽下,狠狠地摔砸在地上,琴身受不了这样的撞击,琴头顿时碎裂掉数片,琴弦也断了几根。
苏铭尘大为惊骇,跃起身已然迟了,他愤怒地捏住她的肩骨,质问道:“为何要毁我的琴?!”
叶香情一脸的凛然无惧,落字铿锵有力:“我只是要你明白,将自己的过去和将来全埋葬在琴的境界中是最蠢的!只有毁了它,你才能看到你的身边还有多少值得你去眷顾!”
苏铭尘的牙齿格格作响,手指的力道几乎可以将她捏碎,瞳眸中的冷冽之寒从未曾见。“你无权干涉过问我的生活!你以为你是谁?你只是我不要的女人,而且是最令我厌恶的一个女人!”
他如此残忍的字眼这一次居然没有打击到她,反令她嫣然轻笑,笑得开心得意,楚楚动人:“是么?那也无妨,因为我也是唯一一个能令你动容的人。”她的纤纤玉指划过他柔和的面颊,挺直的鼻梁,最后停驻在他的唇上,像是挑逗,又像是爱怜,那低幽的嗓音久久回荡在他的耳边:“但愿有一天,你会说,我也是你最爱的女人。”
他死死的瞪着她,看着她巧笑嫣然又满含幽怨的退开,缓步走到窗边,霍然推开窗,夜风忽忽地灌了进来。她轻抬皓腕,拔下头上的金簪,一头乌黑的秀发漫洒而下。因为刚刚着过雨,头发显得沉重而服贴,并未被风撩起多少。她以指作梳状,慢拢着纠结在一起的长发,但却怎么也分不清,理不开。
他在她的身后默看着,看她梳妆的姿态,看她纤细的背影——极熟识的感觉,却想不起来究竟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曾经见过相同的一幕?
拣出在屋角屉柜中他自己的一把木梳,无声的走到她身后,一种熟捻的感觉骤然涌上心头,使他情不自禁的抬起手,代她缓缓梳理着她一头的秀发。
她的手先是顿住了,而后无力地垂下,苦涩一笑:“头发乱了,还有木梳可理,若情乱了,如何能解开那些纠缠不清的结扣?”
他一怔,凝视着眼前那片乌黑的帘幕,悠悠自语:“所以说,‘发如情丝’原本是句笑谈。”
两人同时一颤,说不清心底碰撞出的火花因何而生。只是一个对窗,幽然出神,一个对发,默默无语。
…………
李自成这辈子所犯下的最大失误就是和吴三桂在山海卫的这一场决战。
这场战争的最初起源本是为了一个女人,但大仗打起来,两军对垒时,人们心中所想的已不再是任何绝代佳人的丽颜,而是生死之间的存亡。人通常会为了私欲而不惜去损害别人的利益,而最终受伤最深的除了那些间接被伤害到的人之外,行私欲者也未必就能全身而退。
在中国的历史上,公元1644年,四月二十二日,山海卫。那里曾爆发过一场怎样惊心动魄的大战,无需再去描绘,因为战争的结果只有一个:李自成惨败。
与吴三桂的交战大大损伤了李自成战斗方面的元气,先是健熬营的统领,他麾下唯一女爱将红娘子,遭敌人冷箭偷袭,不幸身亡,其次是他的另一员大将马世耀深陷敌群,最后自杀殉国。这一连串的打击已令李自成疲于应付,同时由于清军已经入关,十数万的大军如潮水般向他袭来,若非他的部下誓死拼命保护他,杀出一条血路,暂时避回了北京,他的性命恐怕也要断送在这一战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