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香情身子一晃,脸色刷白,虽不肯承认,但心中的确已被他这段话有所动摇,回身凝视着苏铭尘的双眼,字字逼问:“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
苏铭尘的脸上褪却了所有的笑容,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唇边许久,眸深无底,看不见任何的波澜。叶香情只觉得自己仿佛等了几百年,才终于听到他的回答:“的确如此。”这声音清晰优雅如旧,却是她这辈子所听到过的最残忍的一句话。她抓紧了桌边,指尖几乎嵌进桌内,银牙死死咬住下唇,咬得滴出血来都不自知。
苏铭尘平静地看着她,唇角轻扬,露出一抹冷酷的笑意:“我本就是个卑鄙的小人,是你的无知蒙蔽了你的心。”
叶香情愤怒地扬起手,狠狠地打了下去,他根本不躲,“啪”的一记清脆的响声过后,只见他白皙的脸上出现一层红色,却衬得他眸光中的流彩闪耀,凭添了一种妖冶的美感。他站起身,语调优雅:“这算是我对你这些年来痴恋我的偿还,望你以后别再轻易上人的当了。”
他分开眼前诸人独自离开,叶香情挺直的身子僵在那里,纹丝不动。
而一直潜心观察他几人的刘文炳和巩永固趁此时交换了一下眼神,再次同时举剑分刺向罗虎和叶香情。
罗虎见叶香情全无反应,惊得横剑替挡在她身前,叫道:“你二人如果心中有恨就冲我来,欺负一个女子算什么本事?”
碑永固却冷笑道:“她难道不是你们的人?若是身为女子就可置身事外?那我的妻儿又因何而死?以命偿命,你们两人还不够数呢!”
三柄长剑在狭小的店中再次摆开决战的架势,杀气腾腾吓得店主和小二都藏在柜台后面不敢出来。待三只手腕同时翻转抖动时,却猛然都被一股绵软的牵力打偏了剑锋,腕间一麻,几乎连剑都握不住。三人骤惊,定睛去看,在三人的剑上不知为何都各自粘着一片花瓣,裹住了剑刃,而在地上,又分别有几片花瓣散落,显然刚刚击中他们,阻止住他们攻势的竟然只是这些残花。再多的惊诧都不比这一刻,他们一起抬眼去寻找高人,却看到站在楼梯之上,一株盆花后面的苏铭尘淡冷着笑容看着他们。
“为人处事多给自己留分余地,赶尽杀绝也非君子所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能化解的战场上见,在这个小店里逞英雄只会被后世讥笑。”他笑得很冷,但眉宇间聚敛的威严高贵清冷浑如天成,因为难得一见所以更加撼人心魄。
几人全都愣住,忘记了应有的反应,只有叶香情却在此刻缓缓转过身来,古怪的说道:“有仇自然就应报仇,否则枉活人世。这里没有别人,你们若怒火难消,就先拿我的一条命去陪葬吧!”她话音刚落,双手如电分别攥住刘文炳和巩永固的两把剑锋,狠狠地刺进自己的身体。那两人震惊地全不知如何是好,罗虎欲拦已是慢了一步,而远处的苏铭尘却比他们都快,当他见叶香情去抓二人的剑时便知她要做什么,忙扯下几片花叶凌空挥去击中她手腕上的穴道,待她长剑松手,他已如惊鸿闪电飞掠到她身边,将她一把抱住。不过这还是晚了,双剑锋利的剑刃已刺进她的体内,两道血箭飞溅出来,喷到了众人的身上。苏铭尘左手疾点中她身上数处大穴阻止血液外流,皱眉道:“你这是干什么?若寻解月兑之法并非只有自杀一种!”
叶香情惨白的朱唇轻抖着一丝凄绝的苦笑,费力地抬起手腕对他说:“我已和父亲滴血绝亲,如今又失去了你,活在世上再无意义,不如一死。”
苏铭尘这才发现她的左臂衣衫也已被鲜血浸染,但她刚才却只字未提。将那袖高高挽起,他一向宁静的眼波也被震动起无数的涟漪。他所惊的不仅仅是她臂上那一道血肉模糊的骇人伤口,还有那如纹如印,鲜红如血的一个“尘”字正静躺在那里与他相对而视。
“是你刻的?”他看着她问,心中所涌动起的浪潮前所未有的澎湃激荡。
她唇底绽放出更加艳丽的笑容,喃喃轻语:“是上天给的。所以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们是被天命拴在一起的,谁也扯不断,拉不开。”
…………
天下纷争之时,举世关注的唯有局势的走向,能名垂青史的除了忠臣良将,就是名主英君。即使情海中翻涌起怎样的惊涛骇浪,都会淹没在遮天蔽日的硝烟之中。有幸流传于人世的当作传奇,著于文字。不幸埋没红尘的,随风消逝,无人记起。这期间的生死苦痛,只有当事人亲品身尝,那肝肠寸断的滋味也自然不能同他人分讲,
苏铭尘这一生从没有如现在这样矛盾过。不知道自己究竟该何去何从?如果他可以潇洒一些,绝情一些,他现在已经隐身于三山五岳之中,流连于秦山楚水之畔,正所谓“背一壶酒,一张琴,一溪云”,那是何等的洒月兑快哉?那正是他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日子,就是拿帝王将相和他交换,他也是不肯。然而现在,他却被一个女子困在这里,不能抽身。
他对叶香情所做的一切已近乎绝情,有些事,有些话,从头想起几乎都要令他自己心寒,却始终不能浇灭叶香情对他痴恋的爱火,难道这世上真的是有飞蛾投灯,义无反顾的人吗?若真有,便应是叶香情了吧?
曾经很恨她过,恨她剥夺了他安宁生活的权利,强要挤进他心中的霸道,这令天性恬然的他反感不已,躲之不及,所以他也从未真正去体察过她的心,只为她那些无理的要求感到可笑而回以无情的打击。他一直以为他是对的,直到看到她浑身湿透,鲜血奔涌,一脸决然苍白的那一刻,才在心底有了前所未有的动摇。而令他动摇的除了她所做的一切足以震撼人心之外,她凄艳的神情居然与他心底一直潜藏的那道朦胧的红色身影惊人地吻合!
是他错了吗?难道一直是他找错了方向?还是……这只是一个错觉,一个巧合?
他又回到自己的竹园,听着竹声抚琴。他如此的酷琴并非他爱乐,而是因为在琴声中他可以最清晰的回忆起许多在心头纯淡如风又痛冽如伤的往事,那不是他幼时童年的回忆,也不是这一生的任何经历,而仿佛记忆在奇妙的再现他的前生!是的,他的前生,尽避这种念头近乎疯狂,那些记忆也着实飘忽不定,无法捕捉,但他可以感受到记忆中本应有的一种温情,那是一种淡而有味,婉转缠绵的情感,非言语所能传之。就是经历再多的痛苦,这种温情却永驻于心底。
他苦苦地追寻那些影子真实的前景,却始终无处寻觅,只有在看到惯着红衣的陈圆圆与红娘子时,那种记忆会突然涌动出来,拨动他的心弦,使他久久不能平静。
是她们么?他反复地自问。那个不断给与他温暖的身影是否就是她们的其中一人?他无法肯定。而他那样斩钉截铁的将叶香情阻止于心门之外便是因为她的强硬与孤高距离“温情”实在相去甚远,只除了那日酒楼里最后惊艳的一瞬,虽然是一瞬,却已近乎永恒……
他沉思不止,院门外传来一个羞怯的声音在唤他:“苏先生。”
他努力收拾起零碎的杂念,集中精神去看面前的女孩,摆出一个平和的微笑:“翠翘,药买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