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月初,徐敬业亲率大军攻打镇江,意图再夺金陵,声势直指洛阳,逼武后归政。经数日激战,镇江上千守军不敌徐敬业数万兵马,镇江遂失守。起义军遂士气大振,人人摩拳擦掌,似乎金陵已在眼前。
此时,留守扬州的右长史唐之奇接到战报不由得万分喜悦,召集尚在扬州的众多军将谋臣,在瘦西湖畔的金月阁中大摆宴席,庆贺首战告捷。
宴中,唐之奇高举金樽,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大声道:“诸位,我军首战即获全胜,足见我方是天佑地和人拥,大举之目的已不难达到,今日暂且以薄酒庆贺,待到武后伏败,归政于李氏皇族之后,再来个一醉方休!”
“好!”众人一齐举杯高和。
唐之奇回眼间,却看到骆宾王坐在一边,默然不语,独自轻酌,并无喜色,便对他道:“此次我军能在如此短之时间内,集结大军十万,呼得天下归心,也全赖宾王那篇《讨武曌檄》写得文辞恢宏,慷慨激奋,便非今时今日,相信自过百年亦是一篇佳文!”
骆宾王敷衍般淡淡一笑:“长史取笑了,宾王不过是写篇文章,以助声威,真正成大事者还是全靠英国公以及诸位武将的胆识。”
唐之奇哈哈笑着,十分得意。又与众人畅饮开去。
骆宾王依旧坐在一角,面无表情。在他心底,虽然在最初的一刻也曾为胜利欣喜过,但面对眼前一干太易骄傲媚功的众人,不知为何总有种说不出来的隐隐不安。
镇江取胜,虽然得益于徐敬业的带军有方,起兵之名颇得人心,但最重要的还是攻敌不备所至,若是洛阳那边也纠集大军反击,这支仓促集结的部队可还能如今日般沉着应对?究竟鹿死谁手,胜负难料啊。
骆宾王自幼时起便以诗名传天下,上月的那篇《讨武曌檄》更是成了传呈天下的名文,一时间他才名鼎盛,煽动起众多对武后不满的志士,若说是义军中的功臣,也无不可。只是夜深人静之时,静下心来细细思量,不免又觉得自己所做之举未免太过冲动。他终究没有如徐敬业那般对武后的深仇大恨,只不过凭着一些私怨就趟到造反这摊混水中,吉凶祸福,着实难料。武后虽是女流,但长袖善舞,铁腕专权,非等闲女子,她岂能坐视一支反军在她的眼皮底下耀武扬威?此时洛阳方面似乎寂寂无声,然恐怕大军早已征调,大战即在眼前了。
他心头抑郁,但又无法言明,只有和酒饮下。而旁边众人早已酒醉神迷,沉浸在胜利的狂喜之中。杯盘狼藉,酒倾人倒,金月阁上一片杂乱喧闹,更加惹人心烦。
几个妙龄女子,或吹或弹或唱,在旁边祝兴,本来无人在意。但喝到酒酣耳热之时,有一人站起,手端酒杯摇摇晃晃的走过去,扯住那唱歌的女子,吐着满嘴的酒气道:“今天是大喜之日,你们别老文绉绉的唱什么山啊水啊的,老子是个粗人,听不懂!傍老子唱个好的!”
骆宾王皱眉看去,是扬州的粮库的守官,名叫万信的,平时就是个声色犬马之徒,最爱喝酒赌博嫖妓,很令人看不惯。
那个歌女大概被他吓倒,只结结巴巴地问道:“军爷要听什么?”
万信呵呵笑着:“唱一个‘妹妹想郎想到狂’!”众人听了一齐大声呼好。
拌女脸却红了,这歌本是下等窑子里的婬曲,极难出口,便是一般的妓院歌女尚且不屑一顾,更何况她们这些卖艺不卖身的的清倌。遂道:“奴家不会唱这个,军爷恕罪,还请军爷另点别的吧。”
万信一瞪眼:“什么?不会唱?你装什么清高?既然是要卖唱,就应该什么都会唱!快点唱来给爷听,要不小心我带人拆了你们的班子!”
几个歌女花容变色,依依哀求,言道实在没有学过这首曲子,无法献唱。
万信登时火了,他人高马大,力大惊人,一下子抓起一个女子的纤纤腰肢,提到楼边高喝:“再不肯唱,老子就把你摔下去!”
那些歌女几乎全都吓瘫在地,而一旁早已醉昏的众将只哈哈笑着鼓掌叫好,却无一人上来规劝。
骆宾王一见事情恐要闹大,忙站起来,急急喝阻:“万守备,万万不可!小心闹出人命!”
然而楼上人声太过嘈杂,他的话竟没有人听进,万信也正是烂醉,在楼边狂笑着将歌女高高举起,一声大喝,竟真的将她掷了下去!
骆宾王大惊失色,冲了过去,而众多酒醉之人也被眼前一幕惊醒了一半,全都奔到楼边,一起责怪万信:“你怎么竟真将她扔了下去?”
万信也在此时酒醒,心中后悔却死不肯认,口中轻描淡写道:“一个卖艺的下贱女子,死一百个又如何?”
众人于是又一齐向楼下看去,只道那女子肯定香消玉殒,血溅红楼,这一看之下却都又是一惊。
只见那摔下楼的歌女正晕倒在一蓝衣男子怀中。
众人万分诧异,不知缘由,只有刚才先冲到楼边的骆宾王看了个仔细。
在那歌女下坠之时,不知从哪里如电般闪过一道蓝影,似横空而至,将急坠的歌女抱住,旋身三圈才落到地面。歌女惊骇过度,当场便晕了过去。
那蓝衣男子将歌女放至路边,微扬起脸,看着楼上,清冷着声音喝斥道:“人命皆贵,为何妄杀无辜?”
万信仍在嘴硬:“一个小小的歌女,便是摔死了也值不了什么。”
蓝衣男子剑眉一蹙,冷笑一声:“那你且也尝尝这生死一线的滋味!”说罢蓦地化身为掣电惊鸿,自平地一跃而起至楼台边,探手将万信魁梧的身躯猛然拉下楼檐。瞬间众人又是一片惊呼,欲伸手阻拦,却谁也拦不住了。
万信乍然下堕,本已半醒的酒意顿时全消,惊骇地大呼,只当自己顷刻间就要丧命。忽然腰间似被人猛地一撞,下坠之势变成了横飞,接着又有一股柔绵之力平托,眨眼间他便摔倒在地,除磕掉两颗门牙外,却也并无他伤了。
楼上之人目睹这一切,刚刚惊到嗓子眼的心不由得又都回到月复内。
那蓝衣男子冷冷看着万信惊魂不定的神情,淡淡问道:“此刻你可知生的可贵了?”万信惊望着他,疑见鬼神,舌头打着结问:“你!你!你是人是鬼?”
蓝衣男子却笑了:“这世上纵有鬼怪妖魔,也是你心中所生,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觉得我像鬼吗?”
骆宾王在楼上眯着眼睛看了那人许久,忽然探身出楼栏,惊喜着高呼:“楼下可是忘尘吗?”
那蓝衣男子也惊讶的看向他,随即一笑:“是宾王?许久不见了。”
众人见骆宾王竟然认得此人,颇为好奇。
骆宾王急忙奔下楼,不一会儿,将那人领到楼上,引见给众人。
众人见那男子:只一身普通的深蓝色长衣,腰悬一把长剑,似乎并无出奇之处,但其容颜俊雅,气质清华,却又非一般常人。
骆宾王笑着将他拉到唐之奇身前,介绍道:“此人是我在洛阳时结交的好友,说起他的名字可是有趣,他自小在道观中长大,取蚌名字叫‘忘尘’,这本罢了,偏他竟然姓‘莫’,反成了‘莫忘尘’,于是连道士也做不得,只得成为一名游走四方的剑侠了。”
莫忘尘淡淡而笑:“侠不敢当,至多不过是一个落拓江湖的剑客而已。”
唐之奇拱手客套:“原来是莫公子,属下刚才醉酒误事,让您见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