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独孤鹤一定会喝令她离开,没想到里面毫无动静。她悄然走过去,蓦地惊住了。刚才如神一般弹指间吓退楚天舒的的独孤鹤竟伏倒在床榻边,显得极为衰弱。
她奔过去,推着他惊问:“你怎么了?”
独孤鹤的脸色从未像此刻这样苍白无色,好似一朵凋零的梅花,双手紧紧抓住床单,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似在强忍着某种巨大的痛楚。听到她呼唤,也不睁眼,声音从牙缝中挤出:“要想杀我,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她僵在那里,不知所措,他的提醒使她潜藏在心底的所有恨意一下子又都涌了上来,胸口的短剑似要破衣而出,血液又开始沸腾,连手指都在蠢蠢欲动。
的确,若要杀他,现在是最佳时机。也许是今生唯一的机会,在他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即使是未曾习武的顽童都可以轻易将他制于死地。
“还不动手?可不要后悔!”他又在催促。
呆呆的看着他的面色愈发惨白,一束黑发飘落额前,凭添了几分凄美。一代剑神竟是这种下场,这世上怕是谁也料想不到吧?忽然明白楚天舒执意要选在今日与他决战的目的了。显然他早已知道此时的剑神最不堪一击。当夜在沁芳亭中他所提到的独孤鹤将要面临的难关如今也得到印证。
一抹坚决的神色在她眼中闪现,她一抬手——抓过床头一件披风,将他紧紧裹住。
连独孤鹤都在惊诧:“你做什么?”
几乎将朱唇咬破,她回答:“我不会允许你死在别人手里!”
他忽然笑了,虚弱的笑,说不出的悲凉,却有着一丝安详。
楚天舒怒气冲冲地在大殿中踱步。没有理由会算错啊?今天明明是他内力散尽的日子,怎么还能以剑气杀人?倏然灵光一现,难道他在唱空城计?
冷不防心头雷声大作,顿足自骂:“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若他还有还手之力,怎么可能让我全身而退?”于是对外面高喝:“来人!随我再到白鹤城一趟!”
“他若知道你在骗他,一定还会来的。”沈心舞坐在独孤鹤的对面,淡淡的说。
独孤鹤还在自行调息内力,但显然极为吃力,额头全是汗珠。微闭着双眼,平静地回答:“总会要来,无需多虑。”
她偏着头:“难道你甘心失败?”
“谁胜谁败,现在还言之过早。”他放弃了运功,疲惫地睁开双眼,与她对视:“你若要走还来得及。”
她撇撇嘴,“看你死在别人手里我更难受。”
深吸了一口气,独孤鹤的面色略有缓和。左手一扭床头的一个机关,床边的墙壁竟然裂开。他也不多言,一侧身,便隐身于黑洞之中。沈心舞急忙跟进,她后脚刚入,那洞又重新封好,看不出一点痕迹。
曾经高高在上的独孤鹤此刻连走路都十分困难,脚步虚浮,在黑暗中还有些踉跄。
沈心舞问:“这路通往那儿?”
黑暗中听到他淡漠地回答:“到了不就知道,何必多问。”
这时候他还不忘维持自己的尊严,沈心舞连扶都懒得扶他,任他走得磕磕绊绊。
走不多时,前方隐约可以看见一丝光亮,再往前走,听到一个熟悉的歌声。沈心舞赫然明白,这里通往剑阁地下,也正是关押柳月奴的所在。
柳月奴浑然不知即将到来的一切,同往常一样枯坐在铁笼中唱着断肠的情歌,看到独孤鹤的突然来临,她的眸中迸发出异样的神采,跃起来似要喊叫,独孤鹤站在笼前,拼尽全身力气抬手一点,凌空点中她的穴道,柳月奴瞬间便如睡着般倒了下去。
沈心舞也贴在笼边,呆呆地看着那憔悴的身影。她最后的结局会是怎样?被情人痛恨的感觉应是生不如死吧?但她为何不自我了断?是没有那份勇气,还是甘愿将自己深埋进痛苦及自责中以求赎罪和宽容?
正要对独孤鹤说话,他忽然身子一斜,整个人便倒在她身上。她毫无准备,一下子被压倒在地。怒而想推开他,却一眼瞥见他那近在毫厘的脸:平日里的冷峻威严全然消失,呼吸微热短促,苍白柔弱的更像一枝芦花。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剑神,酷似她当日在城中救助过的那只白虎,一样的虚弱无助。
她怔住了,愣愣地看着眼前这张曾被她诅咒过千次万次的脸,心底却有着难言的茫然与失措,一阵阵隐隐做痛。
“要想打击剑神,从外攻是没用的,要从他的心上下手。”这是当日楚天舒的告诫。
回眸看着那笼中昏倒的女子,想起泪眼朦胧的独孤雁,曾经爱过他的人最终都得到了怎样的报应?这个男人是冷酷的,可怕的。即使此刻他功力散尽,仍然令她从心底涌出彻骨的寒意,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耳畔对她警告:“要小心!要远离!千万要记住那些前车之鉴!莫要再做了他情感的殉葬品了!”
好吧,且撕开他不染凡尘的外衣,再剖开人身这具臭皮囊,仔细地看清楚剑神的心究竟是肉做的,还是铁铸成?
杀人也可以不见血的,是么?美丽的瞳仁中幽幽的光泽变幻莫测,纤手轻轻拂开他额前的乱发,带着玩味,细细审视着面前这张俊美的面容。这便是她的敌人了。一个完美的、绝顶的对手。接下去等待着她的究竟是胜利还是毁灭?无从知道,唯有静静地期待。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必将无悔。
春天……雪花……美丽的女子……柔婉的眼神……飞舞的衣裙……“我要永远伴随你”……谁?是谁?……“鹤,你爱我么?”……幸福的微笑……满天的流花……惊骇的眼眸……哭泣……“鹤,原谅我,求你原谅我”……“你要为自己做过的付出代价!”……剑光……飞血……死去的心……一切都已枯竭……
独孤鹤睁开眼,一双清凉的手正放在他的额上。沈心舞就跪在他身旁。
“你还在这里?”他欠身坐起,沈心舞一笑:“总不能把你留在这儿,任你自生自灭吧?”
她竟然冲着他笑?他的眸光掠过一丝诧异。试试运行了一下周身的真气,还是乱得没有章法。这两天对于他来说无疑将是生死之关,能不能冲破还是未知。
一碗清澈的水呈在他面前,碗后是她浅浅地笑:“我从外面拿了点吃的喝的,估计这三天我们都要在这里过了。”
他定定地注视着她:“为什么要勉强自己曲意承欢?”
她心头一跳:“怎么能说勉强?你是我的师父啊。”
他接过那碗,剑眉微挑,“我从不记得你叫过我师父,也不相信你会把我看作你师父。”黑眸看进她心里:“如今的你只会更令我觉得危险。”
她的笑容一点点收敛凝固,他真是个难缠的对手,“难道你喜欢我对你冷颜相向么?”
将碗中的水一饮而尽,平淡的回答:“起码那才是你的本性。”
“好,”她的眉毛拧在一起,“若我现在告诉你这碗水里有毒呢?”
他若无其事地将碗放下,慵懒地斜靠在墙上,“你没有那么心急的。你是我教出来的,有着和我一样的霸道,在没有看到敌人跪在脚前痛哭哀号时是不会让他们轻易超生的。”
她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眉心,几乎是依靠在他身旁,轻吐着兰香:“若是有一天我在你面前痛哭哀号,你会怎样?”
他闭着眼睛,笑容隐约而模糊:“我会鄙夷你。说不定还会杀了你。”
“你是怎么练就这副铁石心肠的?”她嗤笑,“看来我要和你学的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