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萝见他们真的直接找自己说话,反倒不紧张了,而是仰着脸,摆出一副很严肃的样子对那些人正色道:“你们回去告诉我爹,就说我现在还不想回去呢。”
领头人很为难的回身去与身后的人商量,银萝拼命给明枫使眼色,想趁机溜走,明枫却全当没看见。
那群人商量了好一会儿,领头的又道:“小姐,老爷说了,无论如何也要带你回去,小姐若是不肯,就恕我们得罪了。”说完,呼啦一声,十几个人将明枫所坐的那张桌子团团围住。
银萝立眉叫道:“你们敢?!”身子已经站了起来,还往后退了一步,那个领头人真的伸手上来抓她,银萝一踢脚下的长凳,跳出饭桌。其他的人也围了过来,很快便缠斗在一起。
眼看银萝一人斗十几个很是吃力,明枫就是干坐着,只看不动手。
银萝越打越急,冲着明枫喊道:“明枫!明枫!你若是再不来帮我,我可就撑不住了。”
正好此时有一人被银萝打飞到明枫脚前,明枫用脚尖一踢那人,大声说了一句辽语,那人很自然地也回了一句,明枫英眉一竖,喝道:“你们果然是辽人!”然后拍案而起,飞身入战。所到之处,无一不被他打伤,震飞到几尺开外。而明枫打他们时的样子就如同在战场上和敌人交战一样,一脸的深恶痛绝。
当他揍倒最后一个辽人时,也不看银萝一眼,只在桌子上放下一锭银子就扬长而去。
明枫骑着马一下子出了上阳镇,听到身后始终有疾驰的马蹄声紧紧相随。跑进一片树林里后,明枫忽然勒住马缰,拨马回头,对身后追来那人冷冷问道:“你还跟着我干什么?”
月光下,只见银萝的脸色有些白,她哑哑的问道:“你都看出来了?”
明枫哼道:“我在边关那么多年,见过多少辽人,一听他们说话我就听出来了。怎么可能瞒得住我?难怪你喝酒像喝水那样简单,我竟忘了这原是辽人的本色。你也别痴心妄想要跟着我,我不会和你同路走的。你、是、辽、人!”
听到他最后那四个有力的吐字,银萝的眼中盈盈有了泪光,委屈地对着他叫道:“是辽人怎么了?辽人就不能和你做朋友吗?干嘛那么看不起人?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和你一起走的,并不是因为你是汉人还是辽人。”
明枫被她的直白一下子说愣了,呆望着她满是红晕的面颊和那双含愁带怨的眸子,竟不知如何回答她,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跟着我,到底想怎么样?”
银萝用手背抹去泪痕,轻声道:“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随便去哪里都行。”
明枫疑惑地问道:“你家是干什么的?养了那么多的家奴?你这个大小姐跟着我,不怕受委屈吗?”
听出他的话里有转机,银萝急急回答:“我不怕受什么委屈,真的,让我跟你一起走吧。”她低了一下头,又立刻说道:“我家……只是经商的,在辽国不算什么,我爹想给我说一门亲,要把我许给一个年纪很大的人,我不愿意,就跑出来了。刚才他们是想抓我回去。不过我可以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明枫“哼”了一声,道:“你刚才就已经给我添麻烦了。”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明枫的脸色已经不若刚才那般冷峻,又道:“我话说在前面,你若再给我惹事,或是有什么故意隐瞒的,我立刻就和你断交。”
见他不再敌视自己,银萝甚是高兴,虽然也被他有些冷冰冰的语气震得颤了一下,但还是很开心地笑着应道:“遵命!”
真是不巧,君碧幽和慕容雨刚刚动身去清州,老天就开始下雨。没办法,慕容雨只好又找了一驾更大的马车,与君碧幽、明月一起同乘车内,风尘仆仆地赶往清州。
君碧幽在车中掀开车帘,凝眸注视着车外的雨帘,低低地自语了一句:“原来下雨就是这个样子。”
记得幼时读诗书,十句中经常有八句与“雨”有关,什么“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什么“夜阑无寐,听尽阶前雨”,什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什么“多情帘燕独徘徊,依旧满身花雨,又归来”,引起她多少遐思与向往,但却从不曾亲眼见识过雨景的美妙。这一刻终于见到,心中最多的竟是感动,好像一件多年未竟的心愿终于得偿,亦或是一位思念多年的老友终于见面了。
身后忽然伸过一只手,还握着一只杯子,伸出窗外接了满满的一杯雨水。君碧幽讶异的回头看去,见慕容雨正把那杯茶水倒进车中滚沸的茶炉里,问道:“这又是为何?”
只见慕容雨漫不经心地将茶炉盖从新盖上再度从茶壶中倒出一杯茶,递给君碧幽,道:“曾听人说过,世上万物都有俗气,若想让自己能在混沌的尘世中保存那一丝的灵气,便是多采撷天地所赋予的自然之物。雨水又号称天水,从天而落,若能在它尚未落于地上之前截获,多少也可以采得一星半点的灵气吧。”
君碧幽含笑接过那杯茶,反问道:“一壶茶中能有雨水几何?你这样旧壶装新水,怕不会近墨者黑,连天水都变得俗起来吧?”
慕容雨眉尾略扬,自己则端起另一杯茶,也不正面回答她,微举着茶杯,淡笑着吟出几句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旦使清气涤尘色,莫让尘心染清河。劝君且饮清清水,从此凡尘无浊色。”
君碧幽了然的回笑,将那杯中水一饮而尽,道:“难得形势如此紧迫,你却还有这般心思。”
慕容雨道:“有人是对事不对人,有人是对人不对事。我则是人事两不顾。大敌当前才要放开心胸,否则自己阵脚自乱岂不要反主为客了?”他握着手中的杯子,细细观看,问道:“你这杯子似乎很有来头。”
君碧幽淡笑道:“你又有何高见?”
“若我没看错,这应是李后主的旧物。传闻他当年就是边持此物便做词,最终写成一阙《玉楼春》,‘临风谁更飘香屑,醉拍阑干情味切。归时休放烛花红,待踏马蹄清月夜’。后来他还将此杯命名为‘玉楼春’。但这原是个酒杯的,怎么会被做茶杯用了?”
君碧幽笑道:“这是我父亲传下的东西,他常说酒能乱性。茶为水中君子,可作一生的挚友,他又偏偏爱极了这个杯子,索性将它改为茶杯了。”
慕容雨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肃然起敬般的知音之情,问道:“老城主为何会选择避世于幽罗城内?”
君碧幽答道:“个中原因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但他并不是我幽罗城的第一位城主,也有承袭祖上基业之意。而且听说他因我娘英年早逝而过度伤心,三十岁时便头发全白,从此不愿再见任何人了。便是城中之人,非是亲信也难见他一面。”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慕容雨的口气里不知更多的是赞叹还是感慨。
又是一个明亮的月夜,君碧幽倚在窗前,凝望着皎洁的月光,禁不住啊想联翩,清风透过窗棂飞进屋中,吹乱了一头秀发,又似吹乱了平静的心湖。
忽然从身后传来敲门声,君碧幽问了一句:“谁?”但没等回答就过去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的,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慕容雨,而是身着睡袍的明月。君碧幽略有几分诧异,表情仍是平和的微笑:“明月姑娘,这么晚了,找我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