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人的善意,林寒总是接受得十分勉强。
小时候家里发生过变故,那之后他和母亲一度搬离了这个城市。在人生地不熟的南方吃了不少苦,虽然手里握有一笔积蓄,母亲却总是把那当成他的教育基金,牢牢捏在手心不舍得花。有时,他看着迅速憔悴的妈妈心里真的很难受,但他知道即使说了,母亲也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拼命念书。一直保持着全年第一。虽然林寒自己并不在意那些名次,但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母亲感到欣慰自豪的办法。
一年前,母亲在工作工厂时认识了方文正。原来那家布艺加工厂的老板,竟是母亲的幼时同窗。对方离异后也一直未再婚,两个人一来二去,产生了感情,重新组建了新家庭。男方原本担心正值青春期的林寒,一定会叛逆反对。没想到的是,少年竟然笑着举双手赞成。
他一直都渴望能有谁好好地关爱母亲。不仅是照顾,也不是同情,而是像爸爸从前那样,真正地爱着母亲。现在遇到了这样的人,他高兴都还来不及。
只是……总觉得住在一起会尴尬。他也没有叫别的男人为爸爸的想法。和母亲商量了打算独自生活,一开始遭到了激烈的反对。王文绢甚至哭着说了宁可不再结婚这样的话……让他更感尴尬。后来还是和方文正商量了好久,最后一齐以男孩子长大了总是想要独立为理由说服了母亲。他一个人搬回了从前的城市,考上了当地最负盛名的华绫。也算是对母亲那边做出了交待。
尽避每个月都会从银行卡上收到方文正寄来的生活费,但是已经习惯了节俭生活的林寒,除了用来交必要的学费之外,对里面的钱几乎分文未取。
他一直记着小时候听到的那句话。
拿了别人的东西,是需要还的。
被从手中抱走的柔软小身体,那种让胸膛渐渐失温的凉度,神经纤敏的林寒其实一直都不曾忘记。得不到的东西不要也可以,如果有想要得到的,那就靠自己努力。
他倔强地找了清晨送报的固定零工,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散工,默默存钱。生活费也好,学费也好,他想要尽力自己负担。他和母亲不同,母亲是方文正的妻子,而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无关的外人。也不想当占别人便宜的拖油瓶。何况他知道,方文正以前也有子女,对方现在虽然生活在其他地方,但总有一天,会出现拿回属于他们的东西吧。所以,做人得认清自己的位置。他可不是什么方家的少爷。也没有鸠占鹊巢的野心。
方正文有时来这边做生意,也会顺路探望他,林寒总是从不逾矩地喊他方先生。连声叔叔也不叫,却又并非闹脾气的异常礼貌客气。
有时方文正也会拿他无可奈何地说,这个样子并不讨好。但林寒又不想讨好什么人地生活。去刻意对谁好,都是有着想要得到什么的心情吧。说是残酷也好,林寒的内心一直有着这么一块冷漠的所在。以至于,他对关九欧和景岚,两个朋友,偶尔都会不着痕迹地划开界限。
三个人并肩走着,很快就到了岔路口。关九欧要去电动游戏室玩射击游戏。景岚夹个电脑笔记本,不知道要去哪里,“你啊,还在那里打工吗?”摇手想说明天见时,被景岚叫住问了。
“是啊。”林寒并不掩饰。
“我听说那边鱼龙混杂,你最好换个打工地点吧。”景岚歪了下头,他长得很是可爱,十五六岁的少年了,却有着像日本偶像组合的早安少女那种脸。头发也好、眉毛也好,都透着一点天然棕红,每次检查仪容,都会不可避免地被老师询问。
“谢谢。我会小心。”林寒微微一笑,抓着书包嵌入蓝色制服的偏带,点了点头,和景岚形成对比的深漆色瞳孔,隐藏在长长软软的刘海里,有一种客气和生疏。
望着那个习惯低头走开的朋友,关九欧抓了抓短发,“林寒还是老样子啊。”老实说,因为林寒长得特别清俊,眉眼温和,很容易令初见面的人产生好感。但两年下来,他身边的朋友却根本寥寥可数。他总是那副低眉敛目的样子,却根本拒绝他人的靠近。要不是景岚有着强大的耐性和坚韧,又总能帮林寒介绍方便的打工,关九欧觉得他们大概也没法变得这么熟。好在男生间一向比较大方,不会像女孩子一样斤斤计较。
“要是林寒是女生,铁定被排挤死。”
听着关九欧的唠叨,景岚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他要是女生,早就被哪里的王子娶走了吧。还会轮到我们靠近吗?”
“说得也是。”
越是被躲闪,就越是想靠近。大概就是人类的通病。
所以林寒在目前打工的PUB里,也是人气顶盛。开始时他是负责端递酒水,后来迅速被调到了吧台。老板还亲自教他调酒。林寒聪明,学什么都快,但就算他偶尔笨拙,弄错了客人点的酒单,来PUB玩闹的年轻男女,也都笑笑地就原谅了这漂亮的孩子。
换上酒保所穿的圆领衬衫,套了根细细的装饰风黑色领带,林寒的头发是又细又软的那种,长得很快,两个月没剪,就过了耳朵。工作起来他怕有头发掉到杯子里,即使只能扎起半根小指长度的一绺,也会用皮筋把头发牢牢绑好。但这种并非为了装饰考虑的效果,却让他看起来大了两岁,显得特别帅气。
“喂。”这一晚,PUB照样还是生意很好,有个年轻人从那边无精打采地过来,不耐烦地往桌上伸手一拍,“来一杯龙舌兰。”
稚女敕的声线让林寒警觉,认真地观察了一下,摇转的灯光下,面前的少年,异常年轻,有着两道锋利剑眉,尚且带着稚气却英俊的脸庞神彩飞扬。林寒怔了一下,总觉得好像有些恍惚的眼熟,却习惯地迟疑发问:“你还没有成年吧……”
偶尔PUB里当然会有未成年的孩子混进来,林寒自己也是隐瞒着岁数在打工,但还是被告之尽量不要卖酒给他们。跳跳舞假装看不到就算了。要是醉酒闹事,未成年人往往又不负责任,到时倒霉的还是店家。
“你管这么多。”少年口气很冲,攒眉看人的眼光,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是他的敌人。
林寒抿了抿嘴角,在这里干的时间长了,他知道和这样的孩子多说无益,只能低头调好对方喜欢的酒,默默推了过去,却猝不及防被拉住了手。
“喂……”不情愿的声音带了点鼻音,少年以牙痛的表情攒眉瞪视林寒,另一手从上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大面额纸钞,塞进林寒的衣服,低声说着:“配合一下,让我亲个。”
“哎?”林寒下意识低头,还没有反应过来,冷不防就被少年趁着他俯身的瞬间,一把拉住他领带,胡乱亲了上来。林寒的眼珠猛然间瞪大,角落里却哗然爆发一阵叫好的掌声和喧闹的口哨。
迅速推开了同样闪身飞快的少年,林寒有火又不知道要怎么发。虽然在这里打工以来,偶尔就会因地方混乱遇到一些口吻暧昧的暗示,但是眼前这种……却让他更感厌烦。明显是一群少男少女,在玩惩罚游戏。像什么“真心话大冒险”,“国王游戏”,输了的人,就得按照命令,去做抽到“国王”签的赢家发布的指令。那少年亲上来时一脸不快,说明他也同样是不情愿的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