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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色不平分 第29页

作者:江雨朵

拓拔焘没好气地甩袖,“谁有工夫管你的身世……”

“不是吧!这么现实!我也是很认真地在帮师妹想办法的啊。”

不顾寇谦之在身后愤愤不平地抱怨,拓拔焘郁郁不乐地走向供林飞居住的殿室。他将林飞的房间安排在宫内最寂静的竹园,对外只说国师要修身养性,不喜打扰,除了他与寇谦之,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远远望去,有位佳人正站在晌午橙黄的暖色里。似乎听到身后有人,转头明波一睐。

“公主……”

眸中的光黯淡下去,拓拔焘稳了下脚步,又挂上不动声色的面具。面前清丽的女子正是助他一统北魏的功臣,将凉国一手献上的凉国公主祖渠玉。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略有不快。

“听说陛下很喜欢此处风景。每日处理完国家大事便在此修身养性。”祖渠玉扬唇璨笑,“原来竟是真的呢。”

“是啊。”拓拔焘淡淡道,“道长学识渊博,著作丰富,与他谈论每每定有收获。”

“是这样啊。”祖渠玉单手扶枝侧过肩来似笑非笑,“原来那个贼道士除了偷看别人洗澡,还相当有见识。”

“如今他是我朝天师。言语间还请公主尊重一二。”

“他是你朝天师,我是什么。”祖渠玉哼笑一声,“我这皇后难不成还输给一个道士?”

拓拔焘冷冷地看她一眼,“公主,你我之间本无情分,一切原是交易。你劝你父王助我,我给你皇后之尊。大家既然各取所需,就不要节外生枝。”

“你现在当然这样说了……”祖渠玉阴森森道,“当年若不是我凉国做你的后援,你怎能在复杂的北魏宫廷活到成年。”

拓拔焘不快地截断她:“佛狸做事向来知道感恩,也请公主自己懂得分寸。”他径自推开公主的挡路,进入特意用篱笆围起的竹林。

每走一步,既是轻盈也是沉重。就像他每次见到林飞的心情,既是期待又是惶恐。他忘不了当林飞醒来望着他露出天真的笑容,却微笑着问“你是谁”时,一瞬间好像沉入万丈深渊般的孤苦。虽然这一年来,几乎日日陪伴在她左右,却连半点恢复的迹象也没有。

被自己所信赖、所依托的人,如此彻彻底底不留一丝痕迹地抹去了。就像是被抛弃了一百次一样地撕心裂肺,却只能认定这大概是一种报应。

他得到天下,却失去了林飞。

虽然她一直就在他身边,虽然寇谦之安慰他说林飞这种情况是受到突发性刺激,说不定哪天打个雷便又自己恢复了也不一定。但他没有自信,他期望她快点恢复,又但愿她永远都不要想起。

因为比失去林飞更可怕的,更让他无法承受的是被林飞所憎恨。

想要得到的,从来都是林飞的爱情。

所喜欢的,一直都是与北魏宫廷的阴霾截然相反,笑起来有如冰雪初融嵌入丝缕阳光的率真女子。

渴望得到某人的爱,而去用力地想爱某个人。

一边说着:我喜欢你。一边却做出不利于对方的事。不是因为爱得不够,而是这爱太过自私。

有时他想,他一定被林飞看穿了吧。所以到了最后那一刻,那个女孩望向他的目光里第一次有了复杂难解的怨尤。

从那一秒开始,她就再也不是能任他猜到心事的林飞了。

寂寞地望向竹林尽头寂静的殿堂。

模仿着林飞生长环境搭建的小屋前,女子披着乌黑的直发,赤脚坐在屋前的阶梯上。

“飞儿。”压抑着内心的酸楚,他叫她的名字。

鼻碌碌的大眼转来,翘翘的睫毛倏地掀起,圆圆的脸上露出一抹呆呆的笑,“你是谁?”

又是这样,拓拔焘苦笑。走近前去,他弯下腰,让视线与她持平,“我是佛狸呀。”

“佛狸是谁?”

“是会来陪飞儿玩,送糖果给飞儿吃,永远都要和飞儿在一起的人。”他柔声地一字一句说给她听。

林飞却只是笑嘻嘻地伸出手,打上他的脑门,“骗人!师父说了,平白拿糖果给小孩子吃的都是坏人!”

拓拔焘只能苦笑,视线下垂,见到踩在阶上像年糕一样白白的脚踝。

“又不穿鞋。”他按住她的腿,“入秋了,会着凉。”

“不要!不要!”林飞闹脾气地把脚藏在裙子里面,“穿鞋好麻烦的。飞儿不要穿!”

“好、好,不穿就不穿。”他怕她跑掉,连忙抓住她的手。只是这样与她并肩坐着,心里某个地方便被酸楚而又温柔的物质填充了起来。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林飞就是他印象里的大人,虽然偶尔会露出天真的样子。但更多却总是保持大人的风度,让着自己、容忍自己。自己的脆弱、丑陋、、野心……每一次只有在林飞面前,才不怕被遗弃般地表露出来。因为相信,林飞一定能够包容自己的全部。用那个“既然已经这样,就算了吧”的大而化之的笑容。

同样也是因为这样,他才会笨拙到再三再四地触怒林飞。

现在轮到林飞是小孩子了,立场颠倒了过来。有时看着胡闹的林飞,才能想起自己是不是也曾经这么任性。其实他不在意就这样照顾林飞一辈子,可他真正的愿望,还是希望她能够恢复记忆,对他说一声:我原谅你,佛狸。

这样的话语,是否终其一生,只能在梦中听到呢。

望着坐在身侧,安安静静双手托腮的林飞,想起的却是有如落叶纷飞的幕幕过往。

“帅帅的小扮,帮我指个路,我就倒给你医药费哦。”保持着鼻尖相对的姿势,有着美丽凤眼的女子巧笑倩兮的样子……“堂堂皇子之尊。为什么反而跑来找一个汉人帮你说话?”用单腿踩在软垫上,摆出金鸡独立的造型手撑轿额俯望他时痞痞的样子……

“我、我不要!”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好像一旦收下他的发簪,就是按下了某个约定的手印时紧急慌张的样子……

“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豪气干云地一转身,就好像能这样把所有不开心不理解却不愿再纠结下去的矛盾全部扔掉的样子……

在秋分夜的扁豆田里,像个最最普通的农家女孩儿用一根白扁豆打着他玩时笑闹作一团好开心好可爱的样子……

她伤心时的模样,她倔强时的脸孔,她哭泣时难过时微笑时欢喜时以及最后的最后那么绝望一顾的样子……竟然全部镌刻在他心里。

她虽然忘记了,可他却没有办法忘记。

相识相知相依的记忆只被一个人铭记。普天之下最严重的刑罚也不过如此。虽然林飞就坐在身畔,一起看着开始飘舞的落叶,但那个不论他做了多少坏事虽然生气却还是没法不原谅他的人,他却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去了。

“你哭了?”

修长的手指伸到面前,娇丽的容貌随着千缕青丝的摆荡,倏地横在他低垂的眼前,转了个身的林飞硬是托起他的脸,用那稚子般娇弱美丽却足以刺痛他心扉的眼神怔怔地望着他看。

“为什么会哭?”手指托起透明如露的泪,“你不是男孩子吗?男孩子怎么还可以哭呢?”

熟悉的声音带着幻觉般的温度这样一波波袭来,像遥远的遥远以前,娘亲被父皇处死的那日,孤小的身影站在城墙处,无声落泪的时候,青纱罩面的男人从身旁路过,又回头,弯起温柔慈爱的眼眸。

“你不是男孩子吗?男孩子怎么还可以哭呢,不管要做什么事,仅仅靠哭泣可是没有办法的哦。”

“在你的心里啊,被种下了一颗种子。没有办法拔除的种子,有毒的种子。”长者温柔地看着他说,“但是没关系,只要你能够让它开花就行了。如果它能开出洁白的花朵,你的忧愤也会随着花开而谢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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