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远!组织进攻!檀道济的粮草被烧,现在正在混乱!我们一举攻去,定能突围解困!”
“可是陛下,烧粮草这件事我们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檀道济安放粮草的后方是西秦国的接壤,我们根本就绕不过去。西秦人害怕檀道济,如今缩在乌龟壳里,不可能再出手相助。此事恐怕有诈啊。”
拓拔焘笑道:“兵法本是诡道也。但疑神疑鬼太多可就要错失良机了。来人摆兵将大军分十队向不同方向冲杀……”
“一鼓作气打退宋军?”
“不必。檀道济粮草被烧无心恋战不会再拦我们。”拓拔焘掀衣上马,扬唇一笑,“和我冲杀出去,绕道取胡夏!”
“啊?”
冷月微红的秋夜,如果不是在这战火纷争的乱世里,合该是一家人绕炉围桌说些乡间野谈凉宵好睡的佳夜吧。而手中产自西秦国的名产烟火,也就不会衍变为烧燃粮草的武器了。
修长的青色人影,月色下,显得孤单纤细。茕茕孑立在起伏的青草间,手持长型炮筒的林飞信手拭去脸上的烟灰,冷冷地俯望着脚下的纷乱。
她一直都认为这是与她无关的战争。
因此北魏也好、西秦也好、胡夏也好、北凉也好……十六国狼烟四起,也和她林飞没有关系。她只是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玩着有点危险的角色扮演。
可是她再也无法置身事外了……就从这个夜晚开始,她烧了檀道济的军粮,她害宋国注定退兵。她竟然参预了一直以来被她视为飞蛾扑火的危险游戏……
脚下是城,城里嘶喊的声音、慌乱退兵的声音、有人在大笑,有人在恸哭……这就是战争。是国君只需要挥挥手,就可以改写百姓命运的生与死的挣扎磨砺。
烽火一直熊熊燃烧,凉风吹过耳畔奔向城脚,狂喜着加入把火势变大的游戏。如此残酷。自然、争斗、战乱……老天爷和那些被称为天子的人们,一直就是这样无视百姓的痛苦。
漠然地望着燃烧的城池,林飞知道,如果重新选择的话,她还是会在这样的情况下,义无返顾地帮助拓拔焘。
“彻底的共犯了吧……”这次没有人利诱,没有人欺骗,没有人威逼。
衣袖随着身形微微颤动,即使不惜犯下这样的重罪,也想要保护的人,也想要获取的东西……好像稍微了解了他的心情。
随手引炸最后一株“彼岸花”,看着它在天空爆裂燃烧化为流星般的焰火,绚烂地落下……这是西秦边境城内,一位烟火艺人的杰作。起名为:曼珠沙华。又叫彼岸花。
传说中的彼岸花生长在三途河畔,是黄泉之国的接引之花。
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春分前后三天叫做春彼岸,秋分前后三天叫做秋彼岸。是民间上坟的日子。而彼岸花一年只开一度,盛开在秋彼岸期间,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西秦艺人制作的此物,华美妖艳,鲜妍仿若天上之花。只可惜炸裂的烟火过于盛大,很易引发民间火情,故而被禁止。只有西秦皇宫内过年时,才会燃此烟火取乐。
“飞往百姓家的火焰,在君王眼中想必也是另一种景色吧。”
牵唇冷笑,林飞垂下沙沙作响的黑发。
下一个将要步上黄泉的,不会是檀道济的宋军,而是开放着“彼岸花”的故乡——西秦。
那便是她写给赫连定的信呢。
“——盟国西秦兵乱,现正自顾不暇。请记楚艺坊上杯酒之宜,出兵助魏共退宋敌。”
衣袖在风里微微抖动,林飞无声地笑了。
她知道赫连定不会来救拓拔焘,记忆中那个在笑容中挟带着危险煞气的男子,只会乘机发兵攻向败退的西秦!
“呀呀。大鱼吃小鱼的游戏。是街面上小孩子的把戏呢。但是为什么……”挑眉望向另一侧滚起的狼烟,“所谓的君主都偏爱这种无趣的把戏呢。”
天空亮起微微的薄蓝,赫连定攻下西秦的夜晚,拓拔焘也突围成功直取夏国的平凉城。美丽的平凉,因赫连定一时贪念,变成手到擒来的一座空城。
那一日,檀道济退兵归宋。
那一日,赫连定血屠西秦皇族。
那一日,拓拔焘直取平凉。
秋彼岸盛开之夜,距离秋分尚有三日。
林飞正在路上……
这一刻满心满眼不是懊悔气恼没力气一再伤怀,只有淡月微云般的思念,风筝般地拉着一根线,将她拽往拓拔焘的身旁。
她只想确认她那冷血薄情的少年此刻平安。
在这个烽火乱世,谁也顾不了更多人。她所学到的一件事,就是不管你是皇族还是百姓,每个人都只能保护他自己。这是每个人都要学会的事。所以她不想去管这出围魏救赵声东击西火攻粮草会伤多少无辜……
任何一个人生在这种时代,本身已是无辜。
所谓珍贵的东西,就是要用自己的双手亲自去保护。
第6章(1)
看到林飞,是在拓拔焘骑马巡城的一刻。
他骑着马站在城楼俯瞰,她灰头土脸正在城下仰望。就是那么巧,四目相对,他看到她,她也看到他。
震惊愕然的一刹,她却保持仰首的姿态,向他微微地笑了。
那是相隔数月,从江南归来后,林飞对他展露的第一个笑容,如冰雪清澈透亮,尽避她遍身灰土,脸上带着被烟火烧炙过的痕迹。
“林飞——”
一瞬间,忘记身在何处,只是引马转身,奔下城楼,命令兵士开门,将她一把揽上马背。
“真的是你。”看着她的脸,他满心满眼尽是交替的喜悦焦急,“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战场啊。
“有什么关系。”她拉起得意的笑,“咱就是在战场边上生下来的呢。既然有过死里逃生的经验,就绝不会死在相同的地方。”
“可你明明应该留在城中。”
“我不来,檀道济的军粮就那么巧地烧了。”林飞冷哼。
“原来是你干的。”拓拔焘忍不住笑,“我就知道。你不会真的再不理我。”
“你也不要太有自信。”林飞斜睨着他,“若你今后再敢骗我。就算你当着我的面,掉进洞穴,我也不会再睬你。”
“那么我不骗你,你便永远留在我身边喽。”少年狡诈地要挟。
“这个……”林飞做出为难的表情,心里却早有了答案。这几个月不是白过的,她每天也在挣扎,要不要趁此机会离开那个沼泽样的少年。
从来不想沉陷在某种感情之中,因为生下来就有着被抛弃的经验。
讨厌被利用被欺骗,讨厌任何一种情感上的等价交换。却轻易地屈从于这样从不公平的感情沦陷。为那个总能让她一再心软的少年……
没有办法不原谅他。
没有办法想象放他一人的样子。
看到他愁苦的神情,便也觉得心中难受。虽然这感情,和少年对她的感情是不一样的。但相同的是,他无疑也是她重要的人。
所以老皇帝死就死了吧,天下要大乱就大乱吧。大家每个人都得学会保护自己。没有谁有权力要责怪其中的某一人——这是任性又是非不清的想法,但她已经就此决定。因为从以前开始,会对她好的人,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也只有佛狸一人。
急促的马蹄自身后响起,打断拓拔焘与林飞的对视。二人同时回眸,见是城中骑兵队的队长正翻身下马抱拳回禀。
“陛下。我们在王城抓到的俘虏中,有人声称他认识陛下。”
“认识我?”拓拔焘挑挑眉。
“他说此物奉上,陛下当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