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只剩下独自一人也可以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我压下帽子,遮住瞬间失去表情的面孔,伸开五指向后摇了摇。
“拜拜!”
六岁时发生过一场事故,我失去了三位家人。对于那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或许失去的等于是全世界也不一定。
我变得胆小、懦弱、害怕受伤。
因为我知道我只有一个人……在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负责抚养我的祖父曾经这样对我说:“无论其他人对你说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因为说着那些闲心碎语的人,并不是爱你的人。”
这种坚强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吗?
若无其事是因为我再也没有值得在意的对象……
松树的针叶在雨中摩擦响动,我带着手电巧克力创伤药和绳索来到约定的旧校舍。
十来个同样命运的男女聚在角落里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晚上九点半正式开始试胆大会,参与者皆是此次的新生。
不知道他们挑选的标准是什么,可以确信的是这背后一定牵扯着无聊的赌局。我淡淡地扫视面前的男女,大家都是年轻人,很快谈论得热火朝天。
“听说这个文学社的教室每天晚上都会闹鬼哦!”
“就是因为这样,才变得这么荒凉。”
“好了,不要说话了!”时间一到,活动的负责人抱着一个小盒子出现了,“两人一组,来这里抽签!记住!在这幢社团大楼里的一个房间放有我们白天藏好的东西,最先找出来回到这里的人,就是优胜者。”
“奖励是什么?学生餐厅的免费餐券吗?你们也就只有这样的水准吧。”打扮得五颜六色的女孩儿以尖锐的嗓音不客气地提问。
我知道她是今年的校花。好像叫做什么……奈奈子的。
她有着令人印象深刻的轮廓,总是嘟着的嘴唇涂有厚厚的口红,鲜艳的红耳扣和扎眼的波浪卷,露肩的紧身衣搭配黄色高跟皮鞋。是女生们也会敬而远之的人物。
也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类型。
我从来没有和女孩子交往的经历,也没有主动喜欢过任何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的类型是什么,却能评判某个人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这种事也未免太奇怪了。耸耸肩,我只能将此归类为她太惹眼。
抽签的结果可想而知……
“我叫做朝日奈奈子!”双脚分开抱臂环肩昂头睥睨的女性,如此自我介绍。
“你长得非常漂亮呢。”
然后她的第二句就是这个。
“如果除了繁衍后代就全无用处的男人们至少能长成你的水准,那我就可以勉强忍受他们的愚蠢。”
这人是天生的无礼者。
“我是在夸奖你。”
谢谢,我确实听不出来。
“就算你什么都不会做,但是因为长得好看也就拥有了某种价值。”
“只凭长相判断其他人的内在,你觉得这样好吗?”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反驳了。顺便一提,这时我们早就二人一组地进入大楼内部了,但是在这位小姐的滔滔不绝下,根本没办法找什么东西。
“为什么不可以?如果一个人的才华、声音、头脑,包括不知所谓的心都可以成为他的价值以及被喜欢的理由,那么长相为什么不可以呢?那同样也是天生就属于你,是你这个人的一部分呀。”
站在楼梯间的女人瞪着大大的眼睛歪头望着我。
而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么……就谢谢你对我的肯定吧。”最后,我只好犹豫地道谢,恭请女王侧身让道。
“你相信有鬼吗?”她无聊地打着手电照明,而我则负责按照分配到我们手中的地图寻找图纸中的小盒子。
夜晚的旧校舍阴森沉郁,木质结构的老地板不时发出“咯吱”的声音。
棒着薄薄的墙板,可以听到先于我们进入的几对时不时传来的惊叫然后是跑动的声音。
但是我不怎么害怕。
六岁的时候,我亲眼见到家人的幽灵。
也有可能那是一种濒死的幻觉。
但那之后,我没有见到过任何鬼怪。
祖父去世后,我就只有一个人,常年都住在独自一人的房间里。不管是停电、打雷、暴雨,不管是在寒冷的冬夜、鬼节的夜晚……我都是独自一人。
所以我不害怕。
在我的那个狭小的房间,每当闭上眼,总像有柔软的手臂轻轻伸来抚摩我的额头,那可能是我所饲养的鬼怪,我们心意相通,我们都很寂寞。
“前面就是传说中有鬼的文学社教室。”我避开奈奈子的问题,只是微笑着侧过脸,“要一起进去吗?如果害怕,就留在这里。”
“别傻了。”一马当先的女人忽然回头,伸出手,“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银色的满月透过狭窄的木窗洒下一片澄明,那个站在月光之中的女人第一次以无比清晰的姿态映入我的眼帘。
斑傲、倔强、任性、强悍、美丽,以及……
低垂的眼帘所见到的地板上的影子,拥有人类以外的姿态。
那也许是文学社的鬼怪在窥伺我们,也有可能是……
但我握住奈奈子的手。
紧紧地握住,我微笑了。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是的,我所唯一确信的是,这就是我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的最温柔的话语。
没有谁可以独自一人若无其事。
装作坚强的样子,只是为了勇敢地生存下去,直到终于遇见可以毫不犹豫握紧我们手臂的那个人。
她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但她是独一无二的奈奈子。
我的女友奈奈子。
每当我这样称呼她的时候,内心所泛起的温柔,或许会被纤细的人们称之为爱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