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鸿飞,水翎还是有神智的。她胸前的伤口虽仍不时悸痛,可田氏和霜若却把它处理得很干净,怪就怪在少了胸口那块皮肉之后,水翎就像被押走了一条神魂似的浑身乏力,虚软如绵,根本下不了床。
大夫请来过了,每个都说她是操劳大过又失血大多,导致心神大虚。医也医过,补也补过,时间又忽忽过了近半个月,水翎依旧是这么副使不了力病佩慵的模样。糟糕的是,服用了和尚的怪偏方半月余,鸿飞虽没有命丧黄泉,病情看起来却也没有起色。
眼见这“一病未乎一病又起”的情形,霜若自然急了,她想要揪出那癫和尚来痛揍一顿,更可怪的是,那癫和尚却像自海宁消失了般,找了半天连影子也没找着,更甭说要找到人了。霜若除了扼腕之外,只能慨叹尹家的时运不济与多灾多难。
但尹家的灾难可不仅于此!
水翎病倒后满半个月的这天,靖亲王府里的一批人马突然自京师杀到海宁尹家,其中包括被赦封和顿公主、且于几个月前产下一子的大格格纤月、额驸任昕、三格格花绮,以及几个霜若也叫不出称谓的官吏。
他们一群人一进尹家的门,田氏和霜若只好忙着张罗,官家气派毕竟不同,田氏一点也不敢怠慢。再瞧他们个个喜孜孜的,一副面容抖擞、游兴正浓的样子,田氏和霜若便猜想,他们应该没有收到水翎以快船快马递送出去的那些信;这从三格格花绮便可听出端倪。
“咱们来探望我姐夫及水翎姐姐。奇了!怎么不见他们的人影?”
花绮直性情,一没见到人便毛毛躁躁的引颈张望起来。纤月是大姐,自需顾着靖府的形象。“三妹,你别急,你二姐及姐夫可能正在内屋忙着张罗,要好好款待你呢!”
制止了花绮的失态,她携夫婿任昕一同向田氏问安。
“尹夫人这一向可好?”任昕打揖问道。
“好,好,只是……”
田氏吞吐之下,纤月却没有察觉,只是接续任昕的话尾客套道:“二妹远嫁来海宁,劳烦尹夫人多方照顾,阿玛、额娘和我皆铭感五内。且则,听阿玛提起江南水乡的景致秀丽,又适逢额驸因事得下江南”趟,所以我们边走边玩,路过海宁,顺便来探望水翎及鸿飞,还望尹夫人不嫌弃我等的冒昧与不请自来。”
“格格——呃!公主殿下和额驸的大驾光临,使海宁及尹家蓬事生辉,说嫌弃说冒昧,岂不折煞咱们。”田氏略显慌乱的和霜若互望一眼,又迟疑的说:“只是……”
“只是什么?”一进门,花绮就感觉尹家气氛怪怪的,她说话虽直棱棱的,观察事情却颇敏锐。
“只是……”话到临头,田氏反而吞吐了起来。鸿飞和水翎都卧病在床,鸿飞病着倒没话说,可二格格的疾因,又该怎么对靖王府的人开口?
反倒是霜若,吃了秤铊铁了心,豁出去了。“公主、额驸、三格格,我的哥哥和二格格——都病了,他们现正卧病在床榻上。”
“病了,为什么?”纤月和花绮同时一惊。
霜若只迟疑了一下,便把事情的经过——从鸿飞在水翎的看护下病有起色,到创立“海意坊”,到夫妻俩遭遇巴锴,还有鸿飞昏迷,及癫和尚建议剜肉作药丸等等……一五一十,无一疏漏的细细道来。
听到水翎为了鸿飞而自愿被剜时,纤月摇头喃道:“痴子!”
听见一向纤弱的二姐当真被尹霜若剜下一块肉来,花绮当场跳了起来,痛骂:“荒唐!”
自然是荒唐的。人生之中,荒唐的人、荒唐的事不知凡几,只是眼不见不为凭。稍后,当任昕和纤月一伙人探看过水翎与鸿飞之后,有了结论。
可他们的结论稍后再谈,咱们且先说花绮这烈性子格格的不理性反应。
“你们尹家该当何罪?想半年多前,我阿玛和额驸带来海宁的可是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嫁人你们尹家才半年,我二姐就变得如此凄惨?你们究竟是怎么凌虐欺侮她的啊?”’
“我们没有凌虐欺侮二格格一分一毫!”霜若答道。
“是啊!是啊!二格格这门亲事,我们尹家算是高攀的,我们疼她护她都来不及了,哪敢欺凌她!”田氏则惶惶哀哀的说明。
花绮年纪轻,性子烈,哪听得进这些解释,她只是一意威吓。“治罪!待会儿我就前往塘监大院谢大人那儿,叫他来抓人,重重的惩治你们这对狼狈为奸、陷害皇亲的母女!”
听着花绮如此酷毒的批判,霜若心里当然老大不舒服。“三格格,‘君子的量大,小人的气火’,你们虽贵为皇族,也不能如此黑白不分,蛮不讲理”
“批评皇族,更该治重罪!”花绮更严厉的恫吓。
“治罪便治罪,我们尹家问心无愧!若真活该倒楣要栽在你们这些仗势欺人的皇亲国戚手里,我们也认了!”霜若杏目圆瞪,一副土可杀不可辱的神情。
任昕和纤月眼见年轻的两人正恶脸相向,赶忙向前排解纷争。
“花绮妹妹,‘一争二丑,一让二有’,来到人家家里,你就行行好,别再胡闹了!”纤月扯了扯花绮,劝道。
“尹姑娘,‘有事天下狭,无事天下阔’,你和尹夫人就姑且原谅三格格的年轻不懂事。”任昕也劝道。顿了顿,又说:“不过,纤月和我倒有一个不情之请,我们想带二格格叫京师靖府去疗伤养病!”
“什么?”田氏愕了一愕。
性倔的霜若则直呼道:“这怎么行,二格格已经是我们尹家的媳妇!”
“就快不是了!”花绮辛辣的驳斥。“瞧你们母女俩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在咱们靖王府,她可是以锦衣玉食折腾得不成人形,甚至还……剜她的肉当药剂,再待下大,我看她大概要被你们啃得尸骨不全了!”
被花绮这么一冤,田氏也倍感委屈的泪涟涟了起来。“公主、额附、三格格!”田氏往地上一跪,哭诉通:“确实是……二格格执意要这么做,咱们尹家上下没有一个敢勉强她。怪只怪霜若一时胡涂,竞听信疯和尚的疯言疯语,又撤不过二格格的执意,因此才伤了二格格那千金贵体。”
“总之该怪你老教女不严!”花绮咕哝。
“是,田氏是教女不严,理应治罪,可是请公主、额驸及三格格念在鸿飞仍缠绵病榻的份上……”田氏边陈情,边磕头。
任昕和纤月同时上前牵扶起她,任昕忙道:“尹夫人,您快快请起。”
纤月则解释者:“亲家母,咱们并没有怪罪……”
“咱们并没有原谅你们的意思!”花绮跋扈的切断大姐纤月的话,一副非得追究到底的模样。
霜若咬牙切齿,暗恨三格格花绮得理不饶人,正想以豁出去的心情上前同她理论,一个孱弱的声音却于这时响起。
“三妹妹——看在水翎姐姐的份上,不要再为难我的婆婆和霜若了。”
这虚弱的声音出自水翎,她正由丫鬟虹儿搀着,飘浮似的走人尹家的厅堂。
任昕急忙拉来一张椅子,纤月和花绮则慌忙的帮着虹儿把她安置好。
就绪后,水翎又气虚的说:“姐夫、姐姐,水翎已是尹家的媳妇,生是尹家人,死为尹家鬼,岂有再回靖府拖累阿玛、额娘以及众姐妹的道理!”
见二姐这么副赢弱不堪的模样,又听她死呀、鬼呀的说着,花绮不觉就泪盈于睫的低嚷:“谁许你死?谁又许你当鬼?你是这么个好女儿,好姐妹,阿玛、额娘和咱们几个姐妹,绝对没有人怕你拖累咱们,咱们就偏爱你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