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水仙一直篤定的以为,她和庄琛的感情会永远如此平顺的走下去,大妹百合和小妹玫瑰也都公认她应该是最不可能造成父亲遗憾的人。谁又料到,事隔不过两年,即將造成真正遗憾的人即是她。
拨完给父亲的电话之后,水仙真正感觉痛苦的是,她竟然无法在两个妹妹已各自拥有几可比擬神仙眷属的婚姻生活之后,向已被妹妹同化得日趨浪漫的父亲坦承,她和庄頤这樁婚姻的结構的确是很“蓝三”(台语,喻“零星”)。
至于面对百合和玫瑰这两位妹妹时,以前一直在扮演着大姊、母亲和导师这三种角色的水仙,在自己一下子陷入空前的困境之后,为了不让她们过分担心,她还是没有说出与庄頤婚姻形成的真实原因!
倒是两个妹妹都敏感且毫不矯饰的异口同声问着:
“大姊,你真的爱庄頤吗?”
“听说他是个……行动不便的男人,大姊不会觉得他……和你不太相称吗?”
而令水仙自己深觉困惑的是,自己不但没有认同姊妹们的反对票,反而对庄頤投以同情票。
她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百合和玫瑰的:“外表的残缺并不足以评断一个人,更何況……他腿部的残缺是他人闯的祸,并非他本身的错误。”
如此简略又避重就轻的回答,百合和玫瑰大概都听得极不满意了,唯因在电话中也不好追根究柢,于是姊妹两私下商量并马上決定向她们的老公告假,隔天一早就“拋家弃子”的急于南下中部来帮忙婚礼,顺便一探究竟(结婚了近一年的哲风和百合,目前因忙碌于唱片公司而毫无动静;但云峰和小妹玫瑰已捷足先登的育有一个一岁多,正牙牙学语的女娃儿)。
当然,百合和玫瑰火速的到来了!她们一劈头就问了一个她们在电话中没有想到要发问的问题:“大姊和庄頤结婚了,那庄琛怎么办?”
面对这个问题,水仙几乎无言以对。妹妹们都知道庄琛对她一往情深,也因此,妹妹们应该可以想见庄琛的痛苦。而她也并非没有她的痛苦啊!放弃了一份知交了四年的真挚感情,而去就一个几乎陌生的陌生人,她的感觉也很惶恐、很难过,可是事情走到这步田地,似乎是再也难以回头了。
而为了不使百合和玫瑰忧心,在她们来的这两天里,水仙只好故意裝出开朗且充满憧憬与期待这场婚礼的样子,在妹妹们面前坚强的演出几近完美的一百分;只除了其中一样稍稍的洩漏了她掩饰得极好的痛苦。
那是婚礼的前一天,庄頤让宝石公司的人送来了一只硕大的订婚钻戒,当时张意霞也在场,她喃喃唸着宝蓝色絨面盒子上刻印的几个汤金字:“钻石恆久远,一颗永留传!”她不禁评论道:“看起来庄頤倒是蛮真挚的!”
然而,等玫瑰替代姊姊拆开那封随戒附带的卡片,唸出它时,房间內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戴上它!”
卡片里就只有这么简简短短、充满命令语气的三个字。
那一刻,正在穿衣镜前做最后一次新娘礼服试穿的水仙,双手不自觉的就用力絞紧了礼服的裙褶,等一向心直口快的玫瑰昂起了纤巧的小下巴说完:“我这个未来的姊夫可真鮮,他说话的语气根本不像个关爱未来妻子的新郎,反倒像个刚愎自用的暴君。”的不以为然评语之后,眼泪就倏忽的竄进了水仙眼眶并潸然落下。
她真的愈来愈觉得自己有大哭一场的权利了!她不懂究竟该把自己归类为哪种新娘?未来丈夫不但没有陪她去挑选礼服,并照一組现代很流行的婚纱照,还把婚戒像用丟的丟给她,要她自己“戴上它”?
有时连她也不能明白自己究竟在期待些什么?现在,她又一次恍然大悟他有多么“恨”她了!或者她根本就没有权利期望更好的,这场婚礼原就是一次她对他的“偿还”,他应得的确实应该比她更多,而且他绝对有权以他期望的方式去取得他想要的。
这样的认知让她整个心头无端的发涼,但也令她适时的平静了下来,等她又能完全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她才掉头面对表情充满同情的意霞,与神情略显迷惑的百合和玫瑰,并试着为自己的失态找藉口。“和你们一样,我有婚前的恐婚症,尤其当我还无意间被某根针扎了一下时,我便痛得眼泪无法遏制。”
像要印证她的话并非藉口,水仙竖起食指。那儿的确有一支原本用来固定衣料,现在却刺在她肉里的珠针。百合和玫瑰收起原本看见大姊泪眼滂沱的错,两人惊呼一声,忙着去帮大姊拔掉那根针。唯有意霞听出了针与刺的暗喻,也唯有她明瞭并同情水仙这场婚姻刺痛与沉重,可是在水仙执意要完成这次“偿还”的坚持下,她只能不着痕跡的喟叹一声,并暗自数落造化的作弄人。
就这样,时间心事与忙碌交织中流逝,婚礼也在眨眼间到来。
庄頤和水仙的婚礼,將依约且准时的,在距雾庄最近的一间教堂举行。
这天,当第一束曙光跃入眼帘之前,水仙就已在好友及两个妹妹的协助下准备就绪层层纱料的礼服使她难以坐下,但她也没坐下的心绪,她只想站在窗边,最后一次凝视窗外那块她早看习惯了的天空。
她尽可能的不去想过去或现在,但她不可能不担忧今天或明天,甚至后天以及未来那一长串將和陌生人共同生活的日子。
“礼车应该快到了,吃些早点吧,水仙!”意霞端着早餐,不知于何时立在她身后。
水仙自窗边转身,强迫自己微笑道:“不了,我吃不下!”
“填填肚皮总是好的,大姊!今天將会是忙碌且教人疲惫不堪的一天。”百合以过来人的姿态勸着。
“我知道!”水仙不安的微笑,“但我真的没胃口。”就像对这场婚姻一样!她无奈想着。然后转身面向玫瑰,像急于扯开她对这樁婚姻的观点一样的,拉开众人关注在她没吃早餐的焦点上。她问玫瑰:“小妹,我看起来还好吗?”
“哦!大姊,你今天美极了!”玫瑰的典型个性,她冲过来拥抱水仙,顺便弄乱了她礼服胸口那圈漂亮的缎饰水仙花。
时间到了!她趁众人正忙着帮她平整那些花饰时,看向正声声催着的钟声,这同时,几辆看来大而豪华的礼车,也到达了她租来的这间小套房的楼下!
按惯例,车子可能是由亲朋好友处借来的,反正它是由庄頤提供,但庄頤虽提供了车子,可没提供他自己。他又一次破坏礼俗,没有亲自来迎娶新娘。她手中这束以许多海芋和喇叭水仙搭配而成的美丽捧花,是由礼车司机送达她手中的。
她是不能怪罪庄頤的,或许当个轻忽怠慢了新娘的新郎,并非他的意愿,一切只因为他有双行动不便的双腿。
这样的自我提醒,并没能比较安慰水仙的心,反而让她陷入了强烈的沮丧中。然而,她连沮丧的时间都不多,不知何时,小小的套房內又挤进来了她的两个妹婿──駱哲风和白云峰,当然,还有她那被云峰宝貝住在怀里的小姪女琤琤。
他们一进门就各自亲爱的搂了搂自己老婆的腰枝,看得意霞一脸欣羨,水仙心里则是五味杂陈。
云峰流露他那一貫“有女万事足”的满足笑容,逗着小女儿说:“琤琤,想不想亲亲漂亮大阿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