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扬之唐突的举动,的确吓她一大跳,经过一夜未眠,她才发觉自己并不真的害怕他对她再次的亲密行为,她畏惧的是自己的屈服及‘爱’可能带来的二度伤害。
和扬之在一起,保留几乎变成不可能,昨夜当他拥抱她时,她的外表纵然能故作冷厉淡漠,可是她的心却无法否认她是多么想回应他的拥抱啊!他正穿透她渴望紧裹自己的保护层,每次接触,都更接近她深藏的爱!
而稍晚,秀庸阿姨替扬之送来的信更让她原本就不平静的心湖再生涟漪。
这信,只有两张精心设计过并加上护贝的袖珍卡片,每张卡片里各有一朵经过干燥处理的酢酱草,不,是各有一朵四枚叶瓣的‘幸运草’,其上还用很漂亮的行书把一首周邦彦的词拆解成两段,第一张题的是:
桃溪不作从容住,秋藕绝来无续处。
当时相候赤栏桥。今日独寻黄叶路。
第二张题的是:
烟中列岫青无数。雁背夕阳红欲暮。
人如风后入江云。情似雨余黏地絮。
另有信纸一张写著:
烟如:
用了三个清晨,才找到一枚带露的幸运草,我想,我没有你幸运!(你用一个清晨就获得一枚!)也因此我把这枚连同上次你送我的那枚,一并回送给你,因为你比我适合这份幸运!
又,昨晚十分抱歉;我不会再犯了。
扬之
看完这份情意深重的礼物,烟如不禁红了眼睛,他是真的‘用心’,而他的用心教他不得不反省自己的‘害怕’是不是很多余?
只是她忧伤不减的想到,礼物并不能代表‘爱’有回头的价值与余地,她想要的是……是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这天,接下来的时间,烟如的心情却又变成隐隐约约若有所待了。她偎著窗口,下意识等待著的是一个儒雅颀长的身影,她恍然察觉,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一种漫无止境‘等待’的开端;但她更悲哀的发觉,她无法不为他等待。
然而当晚,连著几个月准时下班、准时进家门当标准丈夫的扬之,并没有回来和家人共聚晚餐。
整餐饭间烟如食不知味,但她仍表现得镇定而矜持。
吃过饭后,她习惯性的朝父亲及秀庸阿姨点点头,一脸漠不在乎的转身回房。
约莫十点左右,她由窗口瞥见扬之有点颠踬的身影跨进大门,她打心里恨起他。她嘲弄的想,狗改不了吃屎!瞧他那副踉踉跄跄的模样,大概又是为了昨晚的不如意,喝酒买醉去了吧?
她看见秀庸阿姨和女佣阿香迎上前去搀扶他,她愤恨难消的用力拉上窗帘,决定眼不见为净,心想,她终究还是错看了他的‘用心’!
半小时后,父亲裴怀石来到她房里,表情平淡的用手语告诉她:“今天下午有一个出了车祸受重伤的孕妇被送到医院里,扬之在为孕妇接生了一个早产儿之余,还输了很多血给生命垂危的母女俩,结果,孩子战胜了命运存活下来,可是那个母亲却回天乏术了!罢刚,扬之气色很差的回来,据医院的人打电话来说,他因为怕你担心,因此一忙完也没休息就急急忙忙的赶回来了!”
案亲起先语意平平,但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要意味深长指出:“孩子,生命是无常的,但生命中也因为充满著爱,才使得生命有价值,无常不是我们可以‘预知’的,但爱却可以‘透视’,当然有透视能力的人往往是旁观者。爱的本身并不可怕,爱只是需要模索和学习,而这个过程十分艰辛。像你对扬之和扬之对你的爱,就是在学习与模索的过程中付出很多代价。可是孩子,你仔细想想,人是和时间竞赛的动物,在扬之和你好不容易颖悟出对彼此的爱时,你为什么还要用你的冷硬来浪费蹉跎你和扬之的爱情生命呢?”
案亲语重心长的说完,安静的走了,只留给她无限思考的空间。
接下来的半小时,她对一盏明灯独坐、发呆,壁针指向十一点时,她忘记身上仅著睡衣,只是雪白著脸匆促的走出卧室。
两分钟后,换她悄悄的来开启扬之的房门。
他似乎睡著了,但睡得极不安稳,她静静的立在床畔凝视他,他唇色及额际有几条因疲倦而蚀刻出来的线条,一向方正的脸颊有点凹陷,两三天未刮的胡渣使他看来十分憔悴,睡著的他,显得非常脆弱,脆弱得教人心疼!
她一直是心疼他的,因为他是她此生唯一的挚爱,可是他们之间的差距却太大、太多了,她不知他怎么可能爱上她?她永远也无法像父亲那般乐观啊!案亲说他能‘透视’扬之和她之间的爱,父亲说扬之领悟了对她的爱,但扬之真的领悟了吗?她真不懂他怎会爱她?爱她哪一点?又能爱她多久?而她又真的能在他承认爱她、又为她做了许多之后放弃他吗?
哦!不!至少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是否定的。
但,你真的爱我吗?她默默无语的问著。
审视他许久,她终于难忍内心激动的跪坐在床边,轻握著他露出被缘的洁净手掌,用脸颊依偎著。泪,缓缓流出眼眶,点滴坠落他的掌心。
他被掌中湿润与柔女敕的奇特感觉唤醒了,他反手紧紧攒住那有著柔女敕脸颊的人儿的手,徐徐睁开眼睛并对上眼睛的主人。
她眼中有泪!她在哭泣!他甩甩头,飞快坐起身,轻喃:“烟如,别哭!”
“我没哭!”她孩子气的撩起衣袖擦拭脸颊,再比著“我实在不该来吵你,你那么虚弱苍白,我该让你休息的!”她渐渐松开握住他的手,渐渐后退。
“不,别走!不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介意,可不可以留下来陪我一下,只要一下子就好!”他惶乱的用手语央求著,在她犹豫几秒回到床沿时,他才浑身放松的摇头苦笑叹息著问:“唉!我该拿你怎么办?”
“这也是我一直在自问的问题。”她坐在床边直视他,神情怅惘。
“你真的不打算原谅我或救赎我?”他寥落的问并自我菲薄著:“也许我的确不值得你原谅或救赎!”
“别这么说,”她俯头思索一下,才抬头朝他凄迷的微笑著承认:“其实,老早以前,我就原谅你也原谅伊藤了!因为爱是无罪的,只是这段时日以来我无法对你或自己承认那么多,那让我自觉没原则也对不起我们夭折的女儿!”
“那现在呢?你为什么又愿意对我承认?”扬之半好奇半苦涩的问。
“今晚,父亲来找我并跟我形容你救了一个早产儿,还输血给早产儿的母亲,虽然早产儿的母亲已回天乏术,但我不否认这件事对我的心境影响很大!今晚,父亲又提醒我生命的无常及爱的可贵。仔细想想,爱的确是强而有力的,它无形无臭,却时常让人血泪交织!而当我了解爱的可贵时,我渴望走出曾经蛰伏的阴影,渴望再爱人、渴望再被爱!可是--”她顿了一下,咬咬唇才勇敢的继续比著:“我对爱人有完整的概念,对被爱却没有完全的信心!你曾说过爱我,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可能放弃美奈子而选择来爱我?她是那么健全活泼,那么美丽青春,那么……”
“傻女孩,你忘了一件事!”扬之制止她再继续妄自菲薄,他自然而然的搂近一直坐在床沿和他保持一箭之隔的她,细心的调整好柔软的枕头,让两人舒适的斜倚在床头,并以一种仿佛两人已做了一辈子恩爱夫妻般的自然姿势让她的头栖靠在他的臂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