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烟如以为自己看错了他的意思。但是接著他又抽出一张医生专用的处方笺在其上逗趣的写著:“Mydear:晚上七点整,我穿西装打领带去接你,请准时在门边等我。”之后他又附上:“P.S.请勿穿牛仔裤and拖鞋,否则被轰出餐厅,概不负责!”
他调皮的绕了一大圈,请在他诊室左侧帮忙的护士当邮差传递纸条给她,当护士咯咯笑著把字条送入她手里时,烟如的脸仍保持著明亮平和的微笑,但她心中波涛汹涌著的是一股无以名之的感触;她猜想,他是如何找到勇气想带她这个又聋又哑的妻子出门去吃饭的?她又想,等他下班前,他大概就会懊悔他的冲动并主动取消这个约会了吧?
于是,今早她就是这样拿著那张纸条,恍恍惚惚的走出医院,回到裴家,然后又恍恍惚惚、心神不宁的等到现在。
现在,时钟敲响了六下,她已经像个初恋女孩般在窗边来来回回翘首不下数十次了,看得坐在她身后沙发中喝茶的两位长辈,都不禁要摇头叹息爱情的力量太伟大了。
爱情的力量的确惊人,拿烟如来说,她只是个拥有不确定爱情的女孩,但当她把自己全神贯注在盲目的爱情之中时,她仿佛也受到了爱情的供养,现在的她,新女敕、丰韵得宛如一株得到充足光线又有树荫遮的一叶兰,虽然仍不失娇弱,却绝对绽放著无比的生机!
对这种现象,连裴怀石都不知该喜或该忧了。
目前,扬之是安定的待在裴家,而且自从他和烟如有更多接触之后,烟如变快乐了,而他也逐日看见烟如更多的优点不再对她抱持成见,可是就算如此,也保不定烟如有那种非凡的魅力能把扬之永久的留在裴家。
裴怀石尤其忧虑的是,让烟如和扬之相处愈久,相对的,她的感情就愈放愈重,他们担心当扬之想抽身走人时,烟如能承受这种负荷与冲击吗?
生命中充满了因波折而产生的问号、有时候连未雨绸缪都包含了一定程度的悲哀!所以,有很多事是连一向以强者姿态出现的裴怀石也深感无能为力的。但至少眼前的烟如是真正快乐的,这也正是裴怀石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一点。
而这一刻,家里的每个成员都知道她在期待什么?她粉红灿然的娇靥,明白的告诉每个人,她在等待一个没有家人在场当灯泡,只有她和扬之共享的神奇约会与美妙夜晚。
这令秀庸和怀石都不禁要对她的坐立不安、心神不宁相视微笑起来。
时钟再次敲响一下提醒所有人又过了半个钟头,门铃也正巧这个时候响起。
秀庸微笑著暗示烟如大概是扬之回来了,烟如用一种既惊又喜的小女儿娇态,屏息凝定的紧盯著窗外的大门口。
可惜她失望了,女佣人阿香一打开门时,门外的人不是扬之,而是一对她从未见过的年轻男女。
也许是找错门的吧?她想。
奇怪的是,阿香把他们引进厅裹来了,父亲和秀庸阿姨也迎了上去,烟如无法读出那对男女和父亲的唇语,他们好像不是用中文交谈。更奇怪的是,和他们聊不到几句,父亲和秀庸阿姨的表情丕变,两位老人家古怪的往她站立的方向觑了一眼,微带点冷淡与怒气的示意那对年轻男女入座,接著,他们几个人像在演默剧般彼此大眼瞪小眼的坐在沙发里干瞪眼。
烟如不自觉的打量著那对明显引起父亲与秀庸阿姨不快的男女,很奇怪,烟如确定自己没有见过这封男女,但那个女孩就是感觉很眼熟。男生身材中等,长相普遍,举止颇内敛文雅,女孩一看就是和男孩子完全不同的典型,她穿著亮眼的桔红色裤装,活泼、亮丽,洋溢著年轻女孩特有的青春气息,尤其当她笑著时,那两颗重叠的可爱犬齿让人不禁要猜想她是不是个日本女孩?
日本女孩?!记忆瞬间一闪,烟如脸上原本的红晕褪去,脸色雪白雪白得靠向窗畔,再也无庸置疑了,她终于看出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那么面善了,她正占据著扬之皮夹的一隅和他全部的心灵,她是扬之的日本爱人,伊藤美奈子!
她来了,她要来带走扬之!这点体认,让烟如的心一时恐惧慌乱起来,她突然好想冲出门外,阻止扬之回来,阻止他们再见面,阻止扬之回日本,阻止……
不过这一切自私的想法都来不及付诸实现了。更讽刺的,她一抬头就瞧见正打开大门的扬之。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就像被放慢了的电影镜头,扬之站在大厅门口,一手握著大束全粉红的康乃馨,脸上挂著一抹包含热切光芒的儒雅笑容,他没有注意到沙发里的两位不速之客,一眼就梭巡到站在窗侧的烟如,他几乎是在朝著她走过来,而那个教人脸热心跳,永远能令她迷失的动人笑容也应该是冲著她发出的,可是他才朝她迈出两三步,另一个穿著桔红色裤装的身影,犹如一枚小火箭,一射而入他的胸怀。
扬之光是惊愕的被小火箭的力量弹退了一大步,看清楚怀中的脸孔时,他的表情更为精采,从错愕到不信到惊喜。
没有忌讳睽睽众目,伊藤美奈子理所当然的用一脸欣悦接收了那束康乃馨,并十分熟稔自然的把柔荑缠绕在扬之的脖子上,她又哭又笑又叫又跳的偎紧在他的颊边,一副久别重逢后的真情流露。
世界在刹那间被翻转过来了,痛苦突然像锐利的小刀般划破了烟如的幸福。她已经好久没有担忧明天了,正如她从没有预料过伊藤美奈子会远从日本飞来台湾,并正巧破坏了她和扬之唯一,也许是此生仅能拥有的一次烛光晚餐!
情不自禁的,她抬头紧紧盯著那对拥抱的人儿,不经意的对上扬之的眼神后,她满心酸楚的领悟到他又对她关闭了心灵的窗,因为美奈子的出现,他的表情再次变回往日的莫测难解,他的眼睛像座在灯光中闪闪发亮的灯塔,冷漠而遥远。
烟如突然感觉自己是只迷航的船,因为太急于航向灯塔而忘记了灯塔的遥远,同时也忘记了要提防波涛和暗礁。也许,她真的没有办法豁达到眼睁睁的看著扬之和伊藤美奈子相偕离去,这是一种奇怪的心态,虽然结局终究是她必须失去扬之,但她宁愿是自己独自默默的送他离开。更也许,她其实是私心的不想让他离开,因为过去这些日子以来,扬之和她一样快乐,他甚至没有提过要离开她、离开裴家,她也一直潜意识的在期待他比她想像中的更接近彼此的转捩点。
人终究是贪心的,拥有了一点,就会想得到一切。她自我嘲笑。
稍后的时间,她由窗畔被拉回沙发上,被介绍给这对不速之客,在鸭子听雷的状况下,她由秀庸阿姨的手语翻译中知道了那个带伊藤小姐来裴家的男人叫高原希介,是扬之在东京医大时的好朋友。而伊藤就是伊藤,她的眼睛没有欺骗她。她不知道扬之是怎么用日文介绍她的;是妻子?是未婚妻?还是只说她是个无足轻重的哑巴朋友?不过由扬之表情的明显尴尬与父亲和秀庸阿姨脸上的明显不满,烟如大概可以猜出扬之这个介绍谎言多过实话。
而伊藤美奈子在面对她时,行为动作都不失风度,唯有眼里弥漫著敌意,让烟如心情低落。
她突然觉得好疲倦,她并不喜欢扮演别人情敌的角色,可是她没有选择的余地。在她用了亢奋的心情来期待一顿和扬之单独的烛光晚餐一整天之后,泡汤的感觉让她无法不泄气与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