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正荒谬且可笑之至的要陪伴他的‘挂名太太’上阿里山度蜜月!
由眼角余光,扬之可以明白的看出这个老式长条排排座型且座无虚席还站满了摩肩接踵的人们的车厢对裴烟如所造成的影响。大概是因为她一向少和人群接触,因此一下子和这许多陌生人近距离的面对面,她的神情显得有点怯生与警戒,她的瘦小让她在座位上没有占据多大空间,但她仍是交抱双臂,深深蜷曲著,直到偶尔车身摇晃,她无意间去碰撞上他,并差点整个靠向他的肩膀时,她才会紧张的坐直身子,和他保持必要距离。
或许是为了避免一直产生这种碰撞的尴尬,车到奋起湖暂停时,她突兀的站起身来让座给一个背负了一大袋山产上车,看来有点不胜负荷的老阿婆。
阿婆用山里人的质朴一直点头同她称谢,并怨声载道的咕哝她已经很久没有碰到像她这么有礼貌、能体恤老人家的年轻人了!阿婆的话是闽南语腔调,说得在她周缘的年轻人个个面红耳赤,纷纷假装听若未闻的别过头去;裴烟如可以感觉车厢内的空气转变,但她却是一脸无法由阿婆那干瘪嘴唇读出唇语的困扰。
她无助的望了望他,之后火车一开动,她好心的后果马上显现!她随著火车拖拉的车身一阵摇晃,直接扑往前方一个中年妇人身上,那妇人恶形恶状的回头骂了她一串,她失措的表情尚未完成,却已失衡的又往后栽倒!
扬之低咒一声,动作精准的用手紧攫住她的腰;幸好,她并不是太有分量的女人,扬之好气又好笑的想著,他回国不到两个礼拜,已连续拯救她免于摔跤两次,他没有研究过听障会不会影响一个人的平衡感?不过由她的表现看来,大概会。
等车身回复平稳时,扬之迅速起身,抓住车内让人保持平衡的拉环后,直接搂著她的腰枝半旋身把她推入他原先坐著的位置上。
一坐入这个仍十分暖热的位置上时,烟如的表情是呆了半晌!
扬之可就不懂她为什么会表现出那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至少她现在是他名义上的太太,他有义务确保她蜜月旅行沿途的安全,而他确信他若不随时小心,她就随时有害死她自己的可能。
旅游之中总有许多插曲,尤其那个因为裴烟如的让座而对他们夫妻俩产生兴趣的老阿婆的问题更是多如牛毛,令扬之都几乎要怪罪起裴烟加的多管闲事。
当然,因为她的听障她尽可能坐在那里点头微笑,而他即是应付老阿婆所有问题的人,等阿里山快到站时,几乎整个车厢里的人都经由阿婆那大嗓门的放送,知道了裴烟如是个听障人士,而他则被夸张为一个不介意她的聋哑而娶了她的好品德医生,他们甜蜜且恩爱的一起上山来度蜜月。
扬之知道这种山里的老人有勤劳的本性,却不知道他们活到七老八十了还能如此浪漫,他和裴烟如的婚姻竟在她老人家的渲染下,美丽得犹如一则童话,这则童话在他不好意思点明事实的同时,传遍了整个车厢,他和裴烟如由平凡的人变成了人人侧目的金童玉女。
这样因一次礼让座位而造成的后果,不只是他,应该连裴烟如也始料未及吧?
小火车抵达终点站时,已是向晚的黄昏,氤氲的浓重雾气罩满整个山间,温度骤降的刺骨寒风也朝人们直袭而来!
一下火车,月兑离了相处好几个钟头的聒噪人群之后,扬之松了一大口气,他暗暗发誓以后绝对不再犯假日坐火车上阿里山的错误,也不犯让他的女伴或自己让座给别人的错误,尤其是绝不让座给一个嗓门特大,事事打破沙锅问到底的老阿婆!
扬之原本打算一卡火车就要掏出纸笔挞伐一顿裴烟如的多事,可是跳下火车后她那副瑟缩的样子,让他收回一心想指责她的想法。此刻虽然她穿著厚重的夹克,但看来并没有收到太多御寒的效果,她呵著小手,边小步跳跃裹著牛仔裤与布鞋的小脚,瑟瑟发抖!看来既荏弱又可怜!
他不自觉的比较著裴烟如和美奈子;他回想和美奈子去参加札幌雪祭时美奈子那青春、不畏寒冷的爽朗笑容。和美奈子一比,她像个脸色苍白,缺乏生气的动物。扬之心里突然有点厌烦,他犯了一个错误,在裴怀石建议他们去日本度蜜月时,他主动提议来阿里山,他应当提议他们去地热谷或赤道的。
是她的衣服不够暖和?他暗嘲自己终于良心发现,他放软声音问:“你很冷吗?”
他嘴里呵出雾气,她很努力的辨读他的唇语,好半晌才僵僵的点头。
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他不由分说的把她拉近自己,用单臂唐突的把她拢进臂弯,揽紧她瘦削的肩膀。
一开始烟如几乎无法反应她的动作,她的肢体更僵更直,可是他坚硬又温暖的男性身躯,很神奇的让她整个人由脸庞乃至浑身上下烘热起来,她彷如一只刚孵出的小鸡寻找到温暖的光源并下意识的靠向光源。她无法不紧偎著他,他身上的男性气息无形的吸引著她已有点失灵的嗅觉,而他结实的体魄则危险的蛊惑著她的知觉。
她带点沉醉与忧伤的感受他的体温,直到进入他们预定的旅馆内,两人才像被拦腰斩断般突兀的分开,他们动作一致得连彼此都深感惊讶与苦涩。
靶谢父亲的细心,他托人帮他们订了一间有壁炉,还有一组小茶几的套房,美中不足的是,房里只有一张大大的双人床。
烟如神色仓皇的盯著那张大床几秒,收回眼光时无意间撞上夏扬之那漆黑莫测的眼睛,他正熟练的把壁炉升起火来,烟如边假藉忙碌的整理行李袋,边揣测著他在日本时应该常为伊藤家升火,而那炉火大概也同时温暖著伊藤家的女儿伊藤美奈子吧?
臆测总是令人痛苦,她咬咬牙,残忍的告诉自己并没有痛苦的理由,因为夏扬之的心从来就不曾属于过她!
升起炉火,室内马上暖和起来,他凝视窜起的火舌半晌,不发一语掉头走出房外。
她愣愣的目送他,突然产生一股恐慌,一股害怕他放她鸽子的恐慌,她从没有单独旅游或被放单在旅馆的经验,她想叫住他问清他的去向,可是她开不了口,这就是哑巴兼聋子的好处了,她抵在他刚合上的门内痛苦的自嘲。
约莫半小时后,她仍安静、木然的抵在门上。室内壁炉跃动的火舌制造出的光影及环境的陌生令她产生想夺门逃出门外去找夏扬之的冲动,可是一想到自己的听障,她又不敢轻举妄动。她忧郁的猜想著夏扬之大概真的很讨厌她,在来山上的火车沿途,他和许多人们交谈,却理都不理会她,除了她因让座而差点笨拙的摔跤及下火车时他用他的体温保持她的温暖外,他从没有正眼看过她。
也许,他不能忍受一个听障者的笨拙?更也许,他不能忍受的是这桩婚姻?
烟如胡思乱想著,直想到她感觉自己已无法忍受这种在全然陌生又孤单的空间中所产生的不安全感时,她飞快的拉开房门,却差点撞上像一堵墙般挡在门外的夏扬之。他仿如一只理应外出觅食的公熊般手里捧著大包小包并传出阵阵香味的食物!
乍见夏扬之,她的心情骤然放松,但她雪白如纸的脸及瞳仁中倏忽渗出的水意让扬之吓了一大跳。他走进屋里放下手中的食物,急急由口袋中翻出纸笔问:“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