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董湘爱点头,一面扶正孩子的头,展袖替他拭去唇畔女乃渍,然后重新扣回衣襟,“我已经有心理准备。”
“你打算怎么办?”
“回航空公司。”董湘爱毫不犹豫。
“你还要飞?”汪明琦一惊,“那孩子怎么办?”
“我会帮他请个保母,我不在时,替我照顾他。”董湘爱垂眸,爱怜地瞧了孩子一眼,“为了我们未来的生活,我现在必须尽量多赚一点。”
“湘爱,如果是钱的问题……”
“我不要你帮忙。”知道汪明琦要说什么,董湘爱抢先一步拦住,“也不要禹哥帮忙。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她坚定地说。
“可是这样你会很辛苦。”
“为了这孩子,再辛苦也值得。”董湘爱涩声道,“而且我不能总让你们帮我,也该是学会自己独立的时候了。”
独立。
汪明琦无语。
多年以来她一直就主张女人应该自行独立,可不知怎地,当她的好友坚持这么做时,她却觉得难以言喻的心痛。
因为独立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也许会是让人无法承受的苦。
“都收拾好了吗?”殷贤禹清朗的嗓音从楼梯间传来。
“马上就好。”董湘爱扬声回应,抱起孩子站起身,“明琦,这几个月谢谢你的照顾。”说著,她脸颊一偏,又是从前那种调皮爱娇的微笑。“我走罗。以后你一个人睡可不要觉得寂寞啊。”
“别傻了,没人跟我挤最好,我一个人睡好得很。”汪明琦顺著她的语气开玩笑,喉头却梗著一股酸。
“我走了。”
“嗯。”汪明琦点点头,提起行李,送她下楼。
殷贤禹正在楼下等著她们,顺手接过她手中的行李后、,护送董湘爱上了停在门口的车。
然后,他回过身,望向倚在门口的汪明琦。
“有事吗?”她颤声问,躲避他过於深刻的眼神。
“我好像已经好几个月没看你抽烟了。”他低声道。
“嗯,因为抽烟对湘爱跟宝宝不好。”
“既然如此,就干脆戒了吧。”他深深望她,“抽烟不好。”
“……我知道。”心口怪异地揪疼,“我会戒。”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手一挥,“再见了。”
“嗯,再见。”她哑声应,目送他挺拔的身影钻进白色跑车。
引擎声响起,不一会儿,BMW跑车平稳地离去。
他走了。
她哀伤地望著逐渐逸去的车影。
湘爱不再与她同住后,他也不再有理由出现於她面前。从今以后,想见他一面,恐怕难上加难。
再难见到他了。
想著,她双腿一软,滑坐於门前,愣愣地瞪著灰色的石板地。
天很冷,风很凉,她却只是一直傻傻坐在原地,脑海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忽然传来手机铃声,一声一声,催促著她收柬神智。她仍然动也不动,期待著拨电话的人自动死心。可对方却也顽固,一通接一通,不停地打。
她叹口气,终於勉力站起身,进屋接起手机。
“喂。”
“为什么不接手机?你跑到哪里去了?”愤怒的咆哮如雷鸣,重击她的耳膜。
她无奈地闭眸,“爸。”
“马上订机票回来!快!”汪父厉声命令。
“有事吗?”
“有事的是你妈!她入院了!”
“妈怎么了?”对著病床上戴著氧气罩、面色发黄的母亲,汪明琦忍不住慌乱。
一接到父亲的电话后,她立刻搭机从台北赶回台南,冲进这家医院。而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她备受打击的一幕。
“肝癌末期。”汪父直挺挺地站在一边,“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怎么会这样?”她不敢相信,“医生呢?医生在哪里?我要跟他说话!”
“我在这儿。”低沉的嗓音适时在病房门口扬起。
她踉跄地起身,奔往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我妈她没事吧?需要动手术吗?你们什么时候替她开刀?”
“我们不开刀,明琦。”男人静定回应,望向她的眸蕴著同情。
“方头?”医生熟悉的五官令她一愣,“真的是你?”
“是我。”被她唤作“方头”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告诉过你我在这家医院工作吧。”
“是啊,你是说过。”她怔怔望著青少年时期曾一起在电动游乐间鬼混的玩伴。
他如今长大了,已是个年轻有为的医生。
“你是我妈的主治医生?这么巧?”
“别傻了,我哪这么厉害?还只是个小小的住院医生而已。”
“那主治大夫呢?他在哪里?”她急急追问。
“他在开刀房,今天有一台手术。”方头解释,“我是来巡房的。”
“你刚刚说你们不替我妈开刀?为什么?”她抓住他的衣袍,“是医生排不出时间吗?还是其他问题?告诉我!我想办法解决!”
“明琦,你冷静点。凭我们的交情,如果你母亲需要开刀的话,我一定会优先为她安排的。可问题是--”方头一顿,没说下去。
汪明琦忽地领悟。
问题是,她的母亲已经不需要了,所以他才没替她安排手术--
她呼吸一颤,“她真的……这么严重?”
“我们尽力了。”方头低声道。
“啊。”她身子一晃。
汪父及时扶住了她,他抬起头,朝以前的学生送去疲惫一瞥,“谢谢你了。你先出去吧,让明琦跟她妈单独说说话。”
“嗯。”方头点头,打个手势要护士替汪母摘下氧气罩,接著两个人一起退出加护病房,在门外等著。
“明……明琦,你过来。”汪母瘦削的双手伸向她。
她僵在原地,直到父亲用力推她一把,才仓皇跪倒病床畔。“妈。”
汪母朝她微笑,一面急促喘气,看得出这个笑容是费尽力气才挤出来的。
汪明琦心一悸,“妈,你休息吧,别说话了。”
“不……不行。”汪母挣扎著,“我一定……要说。”她费力地将手伸向女儿。
汪明琦连忙握住,“好,你说,我听著。”
“我要……道歉。”
道歉?
“我对不……对不起你。”
“别说了,妈。”
“我知道……你恨我。”汪母苦笑,凝望她的眸满是痛楚,“我知道。”
她心重重一扯,“不是这样的,妈,不是这样。”
“你怪我……太软弱。”
“我没有,不是这样。”她仓卒否认,热烫滚上了眸,“不是这样的。”
汪母伸手抚上她的颊,“你爸他……不是坏人。”
“我知道。”她哽咽:心头掠过复杂的情绪。
案亲一向就不是个坏人,他只是个求全的道德家。
“他很……爱我。”
是吗?汪明琦咬住牙,拚命克制想要回嘴的冲动。
“他真的……爱我。”汪母重重喘气,“我……知道。”
“妈,你不要再说了。你快点休息……”
“让我说。”汪母打断她的话,嗓音细碎而微弱,“你爸……爱我,他只是……不知道怎么……表达。”
“妈--”
“别怪他。”
“妈,我求你不要再说了。”
“听我……说。”汪母坚持,张大一双泛红的眼,“丢下他,我很……不放心。”
她快死了。
听著母亲一句比一句细弱的嗓音,汪明琦知道自己将失去她。
她要失去她了。
她木然地紧绷身子。
“替我……照顾他。”
她不语,只是呆呆望著母亲。
“求你。”泪水划过汪母的颊,“求你。”
她恳求著自己的女儿,恳求她照顾她放心不下的良人。那个人,其实只是个孩子,对她而言,他只是个被宠坏的孩子。
“他则是……孩子--”她拚命喘气,拚命想凝聚仅剩的力量,可眼神依然渐渐涣散。“答应我……照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