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只是孤独与寂寞。
他怕孤独,怕寂寞,总是强装满不在乎的冷然瞳眸,其实藏蕴著少年独特的纤细与旁徨。
他不想离开,不想离开南方,更不想离开她。
可他……必须对她放手,不放,只是害了她为他葬送大好前途,只会夺去她心中最瑰丽的梦想。
他不能伤害她,不能夺去她的梦想,不能让她为了他失去一切。
他不能——
雨更大、更狂了,放肆地掷落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全身上下。他感觉痛,这激烈的痛,直入骨血,令他几乎失去知觉。
宋勤追上了他,“你疯了!云飞,怎么不撑伞?不怕发烧吗?”
发烧?他冷冷一笑。那有什么好怕的?比起他未来即将承受的折磨,发烧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痛苦。
不,那根本算不上痛苦,或许是一种解月兑。
发了烧,迷失了意识,不是更好?
“来,快进车子来。”父亲执住他的臂膀,轻轻将他推进停定校门口的黑色凯迪拉克。
他木然地钻进车厢,木然地在宽敞的座位上坐定,木然地直视前方。
案亲在他身边坐下,跟著命令司机开车。
引擎发动了,在漫天风雨中,缓缓前行。
“来,擦擦脸。”父亲递给他纸巾。
他接过,却木然不动,任雨水浸透肌肤,浸透骨血。
他要走了,也许与她再无相见之期。
他要走了……
“云飞,等一等!等一等!”
尖锐的呼唤忽地钻入他的耳膜,细细的、朦胧的,却蕴著清晰的痛楚。
他神智一凛。
“停车!停车!”
是怀箴的声音,是她在喊,是她在唤著他。
他慌乱地回首,果然看见迷蒙雨廉中,一个淡淡的身影正拚命追逐著这辆车。
“是那个丫头?”宋勤也发现了,揽起老眉。
“停车!云飞,等一等!”
车子继续前进,她依然不停地追,一面追,一面狂喊。
他可以感觉那声声呼唤里的依恋与绝望。
为什么这么执著?她真傻!难道她以为她真的追得上车子吗?
“开快点!”宋勤厉声命令司机。
车子加速驶离,她柔弱的身影离他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他紧紧握拳,拚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气力地咬紧,再咬紧……
然后,那黯淡的身影忽地晃了一下,软软趴跌在地。
极度的悲痛令他蓦地嘶吼,像野兽一般的嘶吼,“停车!”
前座的司机被他吓了一跳,连忙紧急煞车?等不及车子完全停定,他匆匆开门下车,慢慢地、犹豫地走向她。
靶觉到他的接近,匐匐在湿凉地面上的她勉力撑起上半身,睁大一双泪眼哀伤地瞧著他年少修长的身躯。
潇潇风雨中,她认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看下出那对眸子是否藏著对她的留恋与心疼。
他留恋她吗?心疼她吗?或者,只觉得她这样的行举蠢到极点?
用力站起身子,她一摇一晃,踉跄地走近他,“云飞。”
“什么事?”低哑的轻唤只换来冷淡的回应。
她的心一绞,几乎拧碎,“你就……这么走了吗?”
他凝望她,许久,“你想怎么样?”嗓音瘖哑。
“是我问你。”她仰起毫无血色的容颜,“你没话跟我说吗?”
“……要我说什么?”
说你会想我,说你舍不得离开我,说你还是喜欢我!
她哀伤地望他,不敢相信事已至此他依然如此漠然,“我……想起来了,云飞,以前我们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哦?”
“如果你是因为恨我才这么对我,我跟你道歉,我道歉!”她急促地说,“你原谅我好吗?”
他不语。
那样的沉默刺痛了她,“云飞,这一次……我不会忘了你的。”
“……你会的。”
“不!我不会!”她摇头,紧紧攀住他的手臂,“你相信我,我不会的!”
“你会的。”他重复,那么清冷、那么绝酷地重复,“人就是这样,什么事、什么人,久了都会忘了。”
“不,我不会,你相信我,我不会!”她焦急地喘著气,“上回是因为我出车祸,这一次我保证不会了,真的!”
“怀箴,别傻了……”
“我不傻!”她摇头,泪和雨在清秀容颜交织,“我只是不想你走而已,云飞,你留下来好吗?”
他再度默然。
“我求你——”她身子一软,跪倒在地。
而他望著她忽然软倒的身子,似乎震撼了,定立原地的身躯发颤。
她感觉到了,迅速扬起容颜,“其实你也是在乎的,对吗?其实你也在乎的!”
“……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你在乎!”她固执地说,“为什么不肯承认?为什么要假装绝情?到底怎么回事?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我说了不在乎!”他蓦地低吼,冷漠的面具终於崩落,俊容微微扭曲。他瞪视她,许久,下定决心扯落她的纠缠,然后转过身子。
他要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他,“宋云飞!你站住!”
他没有停步。
“我要你站住!”悲愤在她体内凝聚了强大的力量,她忽地爬起,紧紧拽住他的臂膀。
他转过被雨打湿的脸。
“……你到底想怎样?”
她狠狠瞪视他,瞪视著令她深深爱恋的少年,“我恨你!宋云飞,我恨你!”
他彷佛震动了一下,可几秒后,回应的嗓音仍旧清冷,“你拉住我,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她一窒,泪融了,心在胸膛碎成片片。
“对,我拉住你,就是为了说这个……我恨你,宋云飞,我会……一辈子恨你。”悲切的嗓音在风雨中听来,格外凄迷。
可他却只是哑声一笑,“你不会恨我一辈子的。过几年后,你会逐渐忘了我,也会逐渐忘了恨。事情就是这样,什么爱、什么恨,都记不了一辈子的。”他淡淡地说,冷然的言语蕴著某种绝望,那是一种痛楚的觉悟——对人,对事,一种痛到极点的领悟。
“对,你说得对,也许有一天我会忘了这些,有一天我会不再恨你,可那时的我,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她凝望他,哀痛凄然地望他,“十年后的我,可能会对今天的一切一笑置之,可我知道,有一部分的我会永远死了。就像现在,我可以笑著对爸爸的遗容说话,可那时候亲手做寿司给爸爸吃的快乐,我永远失去了——我再也听不到他跟我说话,听不到他骂我,听不到他哄我,我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跟他顶嘴了——”她哽咽著嗓音,“你说我有一天会忘了你,你说我会不记得对你的爱与恨,对,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可那天的我,不会跟现在一样了。我不要忘了你,云飞。我第一次这样爱一个人,不论有多困难,我也想守住这样的初恋,我不想像三年前一样失去记忆,我不要,我不要啊!”再也无法承受激动的心绪,她忽地掩面哭泣。
“怀箴——”他心一扯,有股冲动想将她揽入怀里,可一转眸,父亲冰冽的眸正严厉地盯著他。
他倏地咬牙。
“……我说过,很多事我们没有两次机会的,可上天给了我第二个机会,我不想再错过了。我不想忘了你,不想跟你分开,难道这样也错了吗?难道真的……不行吗?”
她楚楚问他,而他心如刀割,却只能无言。
“……难道这样也错了吗?”明白自己终究得不到他的回应,她蓦地死了心,黯然旋身离去。
在漫天风雨中,那纤细的身躯显得格外柔弱,柔弱得令他心疼,却也格外坚强,坚强得令他心酸。
“这样你满意了吧?满意了吧!”当背影完全淡去后,他再也无法自持,对著父亲狂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