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他终于松开她,宛若十分不舍地将她推开一步距离。
她没有动,不敢抬头,拼命咬着牙关。
数秒后,他才从她微微急促的呼吸感觉情况不妙,倏地伸手扬起她脸庞。
莹润的颊畔,正缓缓滑下两行泪。
他一怔,“你——”
“不要……以为你们是企管顾问,公司请你们来裁员,就可以……不给人留一点尊严跟面子——”她说,微微哽着嗓音。
他呆了,“于品甜,你总是这样为底下的人说话吗?”
她没有回答。
◎◎◎
再回到会议室时,赵希惟已不像方才那样对属下的工作感到满意,事实上,他面上冰冷的神情足以让地狱结冻。
首先鼓起勇气开口的是周冰燕,“赵总,是不是于经理说了些什么?”
“她是告诉了我一些事。”赵希惟冷冷回应,雷电般的眸光迅速扫过室内每一个人。
三人都是脊背一颤。
“于经理总是对我们的工作有偏见,你别,别为她生气。”
“让我生气的人不是她!”他怒吼。
那么,是他们了。
三人悄然交换眼神,背脊一挺,准备承受老板掷落的无情痛责。
丙然,赵希惟开口了,“我相信我曾经教过你们该怎么进行一场访谈。”
“是的。”
“告诉我,访谈时该注意什么要点?”
没有人回答。
“棋生,你说!”
“是、是。”被老板当场点名的张祺生暗叹倒霉,却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假装镇静地回应,“首先应该营造轻松的气氛,消除对方的戒心,访谈才能比较顺利。”
“然后呢?”
“不要咄咄逼人,就算对方采取不合作态度,也要尽量婉转地引导他回答问题。”
“你说得很好。可告诉我,你们这样做了吗?”
“我们——”张棋生愕然张口。
“你们是不是仗着自己拥有大老板的授权,就丝毫不尊重那些访谈的对象?甚至对那些怀有敌意的人进行反击?”
“我们——”听着老板冷厉的质问,张祺生暗暗叫苦,却一句话也无法辩驳。
不错,也许是连续两个Down—sizing的案子做下来,他们自以为多了一些经验,面对那些岁数经历都比他们多上许多的主管们不再感到不自在,甚至还不自觉带着些嘲弄。
反正他们是来裁员的,该感到不自在的反倒是那些公司主管呢。
正是因为这样的心态,让他们卸去了战战兢兢,反而带上几分逼人锐气。
“对不起,赵总,我们确实有所疏忽。”叶乘风忽地开口,代表三人道歉。
赵希惟冷哼一声,冷冽的眸光在缓缓扫过三个小组成员后,心中已有定论。“以后绝不可以再犯这种错误。”“是。”“冰燕,你听到了吗?”“听……到了。”周冰燕垂落螓首,强忍着不让泪水袭上眸。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赵希惟如此疾言厉色地责备他们,以前他们偶然犯错的时候,他虽然态度冰冷,却还一派平静。
可这一回,她却能从他愤怒的语气中感受到情绪的波澜。
他是真的生气了,第一次真正发起脾气。
而这全是为了那个于晶甜,一定是她在他面前抱怨了什么,他的反应才如此强烈。
他——因为一个女人失去了一向的镇定。
领悟到这一点,周冰燕发现自己心如刀割。
第三章
奇怪的,自从那天在顶楼她对赵希惟发了一场飙以后,两人偶遇的机会似乎变多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知道连续两星期,两人几乎每隔一、两天就会碰一次面。有时是在走廊上擦肩而过,有时是在咖啡馆不期而遇,甚至她加班到深夜的那几个晚上,也总会在跨出办公室时不小心碰上他。
这是怎么回事?简直是孽缘嘛。明明是那么讨厌彼此的两人,偏偏总会莫名其妙碰在一起!
“赵先生这么能干,应该还有许多其他案子要忙吧?怎么有空总在我们翔鹰出现?”有一回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那天她加班到晚上十一点,哪晓得他也正好跟负责翔鹰案子的小组成员开完会走出会议室,两人不巧搭同一班电梯下楼。
“我承认,因为礼哲的关系,我的确对这案子多花了些心思。”对她藏不住尖酸的质问,他回应淡然。
“这么说来翔鹰还应该多谢谢你‘特别照顾’了。”她有意讽刺。
他只是耸耸肩,“倒是你,于经理,怎么最近好象都加班到特别晚?”
“嗯,有些事要忙。”
“什么事呢?据我所知,现在翔鹰并不是进行年终考评的时候,也暂时没有员工培训或招聘等相关活动。”
言下之意,现在的她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闲人哕。
一念及此,她心头怒火忽地翻扬。
她忙些什么关他什么事?就算她是留在办公室里看VCD看到晚上十一点他这个外人管得着吗?简直可恶嘛。
为了避免总是遇上那令人讨厌的家伙,她甚至效法几米的绘本故事——《向左走,向右走》——可不知怎地,不论她往哪个方向走,从前门或后门进出办公大楼,两人似乎从来不曾错过,她总会在某个该死的地方撞上他修长挺拔的身影。
这是孽缘。肯定是……
一阵灼热的闷痛忽地袭上前额,于品甜深吸一口气,一手扶额,一手扶壁,缓缓前进。
她的头好痛,喉咙又焦渴得难受,眼睛更好象在看一场声光效果特炫的演唱会,刺得她张不开眸。
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踏,深怕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照她步履踉跄的模样看来,摔倒是迟早的事,她只希望别赶在她走进医院大门前。至少,如果她在医院里昏倒了,肯定会有善心护士将她送往急诊处。
她需要急诊——
“于品甜,你干吗?”
严厉的嗓音忽地在她头顶上方扬起,刺得她的太阳穴更加发疼。她皱眉,慢慢抬起头。
“赵……希惟——”
怎么又是他?连在医院都能碰上他,她这辈子该不会跟他注定纠缠不清了吧?
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让她两道秀眉更加紧颦,“让开。”虚弱的嗓音完全显不出冰冷的气势。
他当然没有让开。不但没有,索性还展臂定住她摇摇晃晃的身子。
“你怎么了?瞧你一副快晕倒的模样。”
“你……白痴吗?这还看不出来?”她睨他一眼,“我发烧了。”
“难怪,你身子烫得惊人,脾气也跟火山爆发一样冲。”他嘲弄她,嗓音却莫名紧绷,“要看医生吧?我扶你去。”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她想推开他,可突如其来的晕眩却让她不觉更加偎近他。
他紧紧撑住她,好风度地没拿她的自动投怀送抱开玩笑。
她叹口气,只觉得全身不停冒汗,热得她无力反抗,也无力装酷,“我不会……感激你的。”
“没人要你感激。”淡淡的语气掩不住笑意。她家的布置就如他意料中一样,温馨舒适。搀扶着已然病到没力气反抗的于品甜踏进屋里,赵希惟不自觉地欣赏起公寓里走活泼路线的装潢陈设。
以鹅黄与粉蓝为主色调的墙面,榉木地板,与墙面色彩相互呼应的绒布沙发、茶几、矮柜、立灯,以及客厅中央一块彩拼地毯——布置房子的人仿佛在玩一场色彩游戏,而且品味不俗,并不因为杂乱的色彩让整间房失去了和谐,反而突出某种既大方又协调的韵味。“你的公寓很可爱。”他中肯地赞赏。她似乎有些讶异,慢慢悠悠瞥了他一眼,眼眸迷惘“你——是在赞美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