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手一扬,扳正相框的角度,接著,完完全全一愣。
那根本不是什么女人,那是她?
她迅速拿起相框,不敢相信地瞪向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男女。
这张照片竟是他与她的合影,高三那年耶诞夜,他与她穿著制服在中正纪念堂广场玩烟花的场面。
替他们照相的人技术极好,不仅让两人的容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连手中故意互相交缠在一起的仙女棒也清清楚楚。
她记得当时两个人其实是有意调皮的,拿著仙女棒当长剑互相挥击,嬉戏的场面当场被一位摄影社同学抓准时机摄下……
她怔怔地看著,半晌,忽地逸出一声轻笑。
瞧他们俩多逗趣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跟两个孩子一样——瞧他们拿著仙女棒相互挥击的姿势,还真像斗西洋剑呢,有模有样的。
一念及此,江若悠唇畔的微笑更加深了,收拢手臂,将相框紧紧压在胸前。这张照片其实她也有一张,可大三那年搬家的时候搞丢了,她还悔恨万分,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他对这张合影也格外珍藏,还特地把它装入相框跟这些具有纪念性的生活照放在一起。
这表示对他而言,他们俩的这张照片也具有某种纪念意义罗。
想著,她不禁又是甜甜一笑。
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只知道今日一整天随著乔书担忧、恍惚、焦急、愤慨的心情全随著看见这张照片瞬间消逸无踪。
一日上上下下、恍若坐云霄飞车的心终於安落了、笃定了,足尖甚至忍不住点起节奏轻快的舞步。
她搁回相框,指尖在嵌住照片的玻璃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旋过身,一面轻轻哼著歌,一面走向现代化的厨房。
第四章
夜,好深,梦,好沉。
成块的记忆在他梦里堆,好高,好重,他拚命仰头望,却感觉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不喜欢这样的回忆,更不想承受这般压力,他想卸下它们,一块一块,将这些都远远推离自己。
於是他便能无梦,无忧。
他不要作梦,除非梦里有个爱笑的女孩,总是将自己的笑容感染给他,令他心情也随之翻扬。
他不想忧虑,可却忍不住要牵挂这个女孩,纵然与她相隔千山万水,依然盼著知道她生活的一切动态,渴望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总有这女孩为他拨去梦里的重重黑雾,踏著莹亮的光明朝他走来,淡淡悠悠的容颜勾著甜甜灿灿的笑。
真的!为什么每一回他生活上遇到什么不顺遂,只要她一句劝慰、一朵微笑,他便能全身充满了勇气。
为什么在他最难受的时候总会梦见她呢?
“若悠,若悠……”
“我在这儿,乔书,”清亮却微微焦急的嗓音回应他迷蒙的呼唤,“你怎么了?是不是渴了,想喝水吗?”
“嗯,我想喝水。”他朦朦胧胧地应著,喉头确实乾涸得教他难受,可胸膛却因听闻她清柔的嗓音一阵沁上流过。
他又梦见她了。他想著,不禁微微地笑。
“……来,水来了,起来,我喂你喝。”她在他耳畔说著,一面伸手想扶起他。
他却不想起来,“我不……起来,你就这么喂我。”他好痛苦,而且又是作梦,该有权利闹脾气耍任性吧?
“这样怎么喂?我怕弄湿了你衣服。”
“你可以含在嘴里……喂我。”
“含在嘴里?”她仿佛被他的提议吓到了,语音发颤,“你开玩笑吧?燕乔书。”
“我没开玩笑——”唉,就算在梦里他还是喜欢逗她,“电视上女主角不都是这么喂昏迷的男主角喝药吗?”
她默然不语。
她大概呆得说不出话来了吧?哈哈,他好想看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大概是又生气又害羞,肯定好看极了!
可惜这是梦,一片黑蒙蒙的,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又……你又不是男主角。”
“就当我是吧。”虽然胸口还是闷得痛苦,可他突然好想笑,“你可以把我当那个Josh啊。”
“Josh?”
“Josh.”
“……”
“来嘛,若悠,这不是正好满足你对他的渴望吗?”他半嘲弄著,故意伸展手臂,做出意欲与她拥抱的姿势。
“你……你是不是醒了?乔书。”
他醒了?有吗?
“你在装睡吧?故意逗我的对不对?”
“不对……”这的确是梦啊。
“才怪!你根本是故意耍我!”她拉高声调,似乎颇为激动,“燕乔书,你给我醒来,少装死!”
他眨眨眼,勉力想睁开酸涩的眼眸。
“哈!你的眼皮在动了,还说你不是装睡?给我醒来!”她泼辣地喊道,跟著,一杯沁凉的水泼向他脸庞。
他一凛,乍然惊醒。
首先映入眼瞳的是一片乳白色的天花板,雕饰精美的艺术灯,对面墙上一幅莫内的睡荷。
接著,是一张蹙眉皱鼻,神气看来十分张牙舞爪的白净容颜。
英气勃勃的黛眉,清亮有神的眼眸,宜挺倔强的鼻梁,以及两瓣柔女敕性感的玫瑰唇,这是……天啊!他瞪大眼眸,原本软倒在床上的上半身不觉挺直。坐在他床边的女人居然是若悠!她竟然……她怎么可能会在这儿啊?
这一切难道不是梦吗?
“若悠,你怎么会在这儿?”他瞪著她。
她也回瞪著他,没戴眼镜的眼眸看起来更大、更亮,也更咄咄逼人,“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儿?”
“你应该……在台北啊。”
“我到奥地利来玩了。”
“休假?”
“对,两个礼拜。”
“怎么会忽然想到要休假来玩的?”他莫名其妙。
她怒视他,“我想放假,不想工作,不行吗?”
“该不会是为了我吧?”他茫然地问。
“你少臭美!燕乔书,我早就想来维也纳了,只不过顺道看看你。”
“哦。”他想起来了,脑海掠过昨夜朦胧的影像,“原来真是你把我带回家的——”
他还一直以为是作梦呢。
“你不是在作梦。”她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的确是我救了你。”
他怔怔地望她,看著她红润的唇不悦地獗起,原本就大的眼眸瞪得更大,心脏蓦地一牵,嘴角跟著翻飞浅浅弧度。
“你怎么没戴眼镜?”他不禁伸出手,碰了碰她微微泛著黑眼圈的下眼皮。“我配了隐形眼镜。”
“怎么突然配了?你不是一向怕眼睛里有异物的感觉吗?”
她不语,只是冷哼一声。
他蹙眉,忽地灵光一现,“该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吧?”他记得自己总是嘲笑她戴起黑框眼镜看起来十足像个老处女,她该不会一直放在心上吧?“若悠,我不是故意嘲笑你……”
“停!”江若悠锐声止住他,“话说都说了,别装绅士反悔。恍她睨他一眼,红唇噘得更高。
他愈看愈觉得这样的她好可爱,“其实你不戴眼镜真的很好看,眼睛更大、更漂亮了。”
他突如其来的赞美似乎令她颇为尴尬,眼睑一落,两朵红云飞上脸颊。
见她忽然羞涩的模样,他语音放得更柔,“你昨晚没睡好吧?都有黑眼圈了。”“我这是天生的。”她扬起眼睑,半真半假地瞪他,“所以才戴眼镜遮掩嘛。”他不与她斗嘴,只是浅浅一笑。
她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你刚才干嘛故意装睡整我?”
“好玩嘛。”他轻声笑,没跟她多做解释。
“你就爱整我。”她埋怨道,半晌,忽地站起身来,“算了,看在你身体不舒服的份上,本人就大人不计小人过了。”一面说,窈窕的身子一面往外走。“你去哪儿?”他忍不住喊,奇怪自己的语气竟隐含一丝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