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因为未婚怀孕,也许因为离婚,也许因为丈夫逝世……有太多原因造成了一个女人必须依赖自己的力量维持生计,并照顾年幼的孩子。
单亲妈妈,在这个社会是十分平常的。
可是,一个单亲妈妈却比普通的母亲更多了几分辛苦,一个离了婚的职业妇女也比一般妇女多了几分心理转折。
“这就是我们这一期的主题文章,由你来执笔。”主编对她微笑,“告诉我们的读者这些单亲妈妈的心路历程,紫筠。”
身为这家妇女杂志的记者,她自然毫不犹豫地接受上级的指示,可思及下笔的着力点,她却迟疑了。
她该用什么样的角度去切入一个单亲妈妈的内心世界?
既然她同样拥有这样的身分,照理说她应该能比别的记者观察更细微,描写更深刻啊。
可她竟不晓得从何处落笔。
也许是因为她自觉自己并未扮演好这个角色。
就一个单亲妈妈而言,她其实并不及格,只要拿盈儿跟她的互动关系来举例就行了,这几年,女儿对她的态度并不会比一个陌生人友善多少。
才十一岁的年龄,就算她聪慧早熟,就算她智商超群,就算她连跳三级,现今已经是一个初二的学生,也不代表她就那么快进入纤细敏感的青春期了啊。
可是对方紫筠而言,这个十一岁的女儿已然跟那些十三、四岁的青春期少女一样令人头痛。
令她头痛──“盈儿。”她低低地、柔柔地唤着正沉睡于梦乡中的女儿,“为什么我们的关系会变成这样?”
她低声问着,一面伸手,轻轻抚着女儿细致的容颜──枫盈的睡颜如天使,安宁甜美。
入睡后的她纯净得像天使,柔美可爱,可为什么清醒时的她会如刺猬一般螫人呢?
一念及此,方紫筠不禁叹息,思绪飞回昨天夜晚,当她接到女儿导师打来的电话后──“枫盈,”她匆匆走进陈枫盈的卧房,唤着女儿的名字。好久以前开始,这别扭的小女孩便已不再允许自己的母亲叫她的小名了。“老师打电话告诉我,你今天又没去上学。为什么?”
“不为什么。”陈枫盈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应道,翻阅书本的动作不曾停歇,显然根本不想跟母亲进行沟通。
“上学真的那么痛苦吗?”她尽量放柔语调。
“本来就没什么意思。那些东西都简单得很,我不必上课自己学也会,何必到学校浪费时间!”
“妈妈知道学校的课程对你而言并不难,可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只是上学的目的之一啊,你还可以从学校里交到很多好朋友,跟你一起分享人生……”
“我才不要跟那些国中生交朋友。”陈枫盈截断她的话,不屑地撇撇嘴,“一个个呆头呆脑的,成天只会捧著书本读,一点想像力也没有。”她冷哼一声,更加用力翻着书本,“要不就聚在一起谈什么明星偶像的,无聊!”
无聊?这小妮子居然把青春少女特有的追逐偶像的心理视为无聊?
她究竟是过了青春期,或是根本还没到?
她不禁微微苦笑,“枫盈,试着去了解他们好吗?你如果一开始就抱着排斥的心理,又怎么能跟班上同学做朋友?”
“我说了我才不要跟他们做朋友!”陈枫盈尖锐地回应。
“枫盈……”
“不要吵我!我要念书了!”
“你听我说……”
“过几天就要段考了,你不会想害我考不好吧?”
“你──”她蹙眉,女儿任性无比的态度令她相当不悦,“人生不是只有读书的,你以为书读得好就万事OK了吗?你该学习的东西还很多……”
“是吗?”陈枫盈旋过头,朝她淡淡冷冷地一笑,“我只知道学生的本分就是把书念好,乱搞什么朋友关系不会有什么好处,说不定还会落到休学的下场。”
这是──在讽刺她吗?
这难道就是她们母女之间的沟通吗?如此尖锐而伤人……方紫筠心一紧,收回迷蒙的思绪,凝望女儿的眸光朦胧而黯淡,“怎么会变成这样呢?盈儿,妈妈还记得从前的你是多么乖巧,我还记得那时候妈妈忙着在大学修课,常赶不及回家煮晚饭,你会自己弄些简单的东西吃,还会细心地帮我也准备一份……你从前那么乖巧,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她问,深深地、幽幽地、轻轻地,发自内心最深处吐露的呢喃,婉转却惆怅。
“为什么?”自唇间吐逸最后一句低喃后,她俯下头,轻轻在陈枫盈光洁的额上印下一吻,接着站起身,悄然离去。
在卧房的门扉静静关上后,一对澄澈的眸子蓦地在黑暗中展开,如嵌在靛蓝夜空的星子,绽放点点灿光。
那幽微的光芒,像是眼泪。
※※※
“陈枫盈!你站住!!”
娇细的女声在陈枫盈背后响起,她蹙蹙秀巧的眉,转过身,“做什么?”她瞪着发声拦住她的女同学,纤细的身形虽瘦小,却气韵傲然,丝毫不畏惧眼前比她高上十几公分的同班同学。
她骄傲镇静的模样仿佛更惹恼了年纪比她还大几岁的少女,秀丽的薄唇一掀,“瞧瞧这小表骄傲的模样!”少女偏过头,对站在一旁的几个男女同学说道,“跩得二五八万似的,不过就是IQ比别人高了一点嘛,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娇娇的嗓音像是裹了层糖蜜。
只可惜那对圆瞪的眸子,盛气凌人又小心眼,一点气质也没有。
陈枫盈轻扯嘴角,在心底讽刺地评论,清亮的眸仍是直视着显然有意找她麻烦的女同学,“是啊,我的IQ是比你们高了一些,我承认。”她故意轻描淡写地说,外加一个淡然的耸肩,“那也没什么,用不着因此记恨我吧?”
“什么?你说我们记恨你?!”
挑衅的言语看来不只惹恼了面前的女同学,连周遭围着的一群男女同学全数得罪了,全都睁大眼,死命瞪她。
如果眸光能伤人,陈枫盈早不知遭受多少酷刑,可她只是淡漠地承受着众人的眼神,一语不发。
这些无聊的同学要找她麻烦就尽避找吧,她才不怕!
可说完全不恐惧,又显然是违心之论,尤其当一个男同学从裤袋中掏出打火机,一步一步走近她的时候。
“你想做什么?”她紧盯那名身材高大的男同学,语气防备。
“放心吧,我不会揍你。”听出她冷淡的语调中潜藏的慌乱,男同学得意地笑了,“欺负你这种乳臭未干的小女生没什么意思,我就从你身上拿些纪念品,当作你对我们的道歉好了。”
“你……我为什么要向你们道歉?”望着少男逐渐接近的身影,陈枫盈呼吸一紧,心韵随之一乱,她暗自咬牙,“你究竟想做什么?”
“没什么。”他邪邪一笑,忽地猿臂一伸,扯住她披散肩后的长辫子。
“你干什么?”陈枫盈吃痛,不觉尖叫一声,“放开我!”她锐喊,一面挣扎。
可另一个男同学却迅速上前,双臂钳制她纤细的肩,让她动弹不得。
“嗯……你们究竟要干什么──”她问,嗓音微微破碎,却仍挺直背脊,不许自己示弱。
“你很得意你这头长头发吧?天天編著这么长的辫子,不累吗?我来帮你减轻负担怎样?”
他们……他们要烧她的头发?
领悟到男同学语中威胁的况味,陈枫盈淡淡惊恐,小小的身躯冻立原地,不敢移动分毫。
“怎么样?”最先发话的少女再度开口,“只要你乖乖求饶,认一声错的话,我们就放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