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低垂眼睑,用眼角余光瞥视他面上神情。
“我吓到你了吗?”见她反应奇特,半躺在沙发上的男人坐正身子,湛眸锁住她,熠熠生辉。
她咬牙,强迫自己冷静承受那对珍珠星眸的凝视,无语。
“苏巧韵,你怎么了?”孙逸望她,剑眉微微一蹩,
“怎么不说话呢?”
苏巧韵依然动也不动,半晌墨睫总算一扬,她望向他,但眸光才刚与他相接便不自觉偏离方向。她只能深深呼吸,好不容易才从唇间逼出一句,“你……说中文?”
孙逸一怔,仿佛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一句,“是啊,你我都是中国移民,为什么不说中文?”他顿了顿,“或者你不习惯?”
“不!”她略带怔忡地摇摇头。
她并非不习惯说中文,事实上,从小案亲便严格要求她中文必须读写流利,回到家与父母对话也只能用中文一种语言。
她岂会不习惯使用中文?少女时代,她爱死了那些中国古典诗词,镇日捧着它们吟诵咀嚼。
她习惯中文的,她不习惯的,是他说中文时的腔调。
即便在美国住了这么久,他说起中文还是带着点淡淡的北京腔调,那特别强调的卷舌音,以及不一样的抑扬顿挫,听起来竟是那般迷人!
是的,迷人。
苏巧韵想,一阵难以言喻的心荡神驰。
她没想到从小听中文、说中文的她,有朝一日在听到一个人说中文时竟会如此强烈震撼。
只因为他的中文带着淡淡的京腔,再加上他独一无二的嗓音,听起来竟是如此让人动心。
天。她是怎么了?
苏巧韵深吸口气,开始厌恶起自己。
先是被他的睡颜所迷惑,再被他的北京口音所吸引,她究竟是怎么回事?竟让一个男人将她弄得心神不定,而且还是孙逸!
一个她立誓要好好利用,完了便狠狠将他踩落的男人。
天!
“下盘棋吧。”
晚上九点过后,当夏季火红的日轮终于在远方地平线沉落,夜空拉开苍蓝色天幕后,孙逸提出了这样的建议。
“下棋?”苏巧韵愕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提出这样莫名其妙的建议。
“是啊,象棋,你会玩吧?”
“象棋?”她怔怔地重复。
“你没玩过?”
当然玩过!她瞪他,问题是她不是来这里陪他下棋的,她来这里是因为他说要亲自培育她。
难不成下棋也算是一种栽培教育?
她默然,脑海迅速转过千百个念头,每一个都只更令她心情低落。
她该不会上当了吧?
“你太严肃了,巧韵。”孙逸望她,伤佛看透了她内心淡淡的不悦与不安,唇角一牵,“放松一点。”
她颦眉,“放松?”
“放松。”孙逸点点头,忽地伸手扣住她的玉腕,拉她到落地窗前,“看。”他双臂握住她纤细的肩,强迫她容颜正对窗外璀璨夜景。
她心跳一阵失速,强烈意识到搁在她肩膀上的温暖大手,“看……看什么?”
“窗外的夜景啊。”他轻轻一笑,笑声仿佛蕴着戏谑。
他笑得她心神不宁,“夜景……怎么样?”
“不好看吗?”
“好看。”她凝眉,“可是……那又怎样?”
他微微叹息,大手转过她的身子,黑玉双眸瞅住她的,“你不觉得在这样的美景环绕下,不好好放松精神享受一下简直是罪恶吗?”
“罪……罪恶?”她怔然重复,简直弄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是的,罪恶。”他点头,淡淡微笑,“你需要学会如何享受人生。”
“享受人生?”
“嗯。”
“可是……”她犹豫着,还想再辩解些什么。
“下棋吧。”他微笑截去她的话,再度伸手将她带回客厅,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坐下,“别小看象棋这玩意儿,专心玩,你可以在这里头学到不少东西的。”
可是苏巧韵却分心了。
她不明白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许是想着孙逸是多么奇特的一个男人;或许是想在这样的夜晚、这样舒适优雅的客厅里,下一盘棋对总是辛勤工作的她是多么奢侈的享受,或许什么也没想,脑子只是一团混乱。
总之,她分心了。虽然她一再告诫自己要专注,但却怎样也无法定下心神。
这一盘棋,她自然是输了,输得彻底而难看。
她棋艺本来就不怎么样,何况还是在这样一个心神不定的状况下与一个技巧高超的对手博弈。
自然不可能赢了。
可她却无法服气,明知孙逸棋艺比自己高超许多,就算自己全力以赴也未必有机会能胜他一局,那好强的天性却是无法轻易压抑下来。
“再下一盘。”
当孙逸以一只炮轻松擒下她的将军,结束一场不及十分钟便见胜负的战役后,苏巧韵忍不住开口要求再战一盘。
对她的要求,孙逸只是淡淡地笑,黑眸若有深意地瞅着她,却不发一语。
“为什么这样看我?”她不解他的眼神,语气不觉有些防备。
他依然深深望她,“你确定要与我再下一盘?”
“没错。”
“你想到如何破解我的战术了?”他问,语气轻描淡写,却一针见血。
她一愕,半晌,方不情愿地承认,“没有。”
“那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他说,一面开始收拾起棋子与棋盘。
她愕然瞪着他的举动,不敢置信,“为什么?”
“没听过‘君子报仇,三年不晚’吗?”他淡淡的语气是一贯的平稳,“你以后多得是机会向我讨回面子,不必急于一时。”
“可是……”她咬牙,还想留住他与她再下一盘。
没错,君子报仇,三年不晚,但问题是她一刻也等不得啊,这全盘皆输的滋味涨得她胸腔难受,非得马上找个管道抒发不可。
而唯一的方法便是与他再来一回合,纵然无法击败他,至少也证明自己不真是那么差劲的一个对手。
“争一时意气不是聪明人做的事。”他忽地开口,语调徐悠和缓,一对深幽墨潭凝定她,仿佛看透了浮沉于她脑海中的想法,“你太躁进了,巧韵,学着克制一下你那好强的性子。”
她怔然,回凝他那对彷佛看透一切的眸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太躁进?太好强?
既然她性格有如此多弱点,为何他还主动说要栽培她,他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为什么要栽培我?”她问,淡淡的不服当中有着浓浓的困惑,以及一丝掩不住的慌张。
是的,她是慌张,在自己一向崇拜的偶像却怨恨的男人面前,她真的很难保持完全的心平气和。
她在意他对她的看法,在意极了!
“……因为你像我。”半晌,孙逸回的是这样若有深意的一句。
“我像你?”她愕然,不明白自己哪里像他,她哪里够格与呼风唤雨的华尔街之神有一丝丝相像之处。
“你像我年轻的时候。”他微笑,抛下这如谜般的话语后便结束了话题,坚持要初来乍到的她早点口房休息。
于是她只能怔然回房,却在无数次的辗转后发现自己竟然无法成眠。
失眠?对从前的她这是多么难得一件事,她总是工作到深更半夜,一倒落床便累得睁不开眼。
而今夜,她居然失眠了,虽是躺在一张此生睡过最舒适的大床,却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多可笑!她从来无法想像自己躺在床上超过五分钟意识还能如此清晰,思虑还能如此澄透。
拜孙逸所赐。
这一切全拜他所赐,她的迷惘、慌乱、无法成眠,全拜他所赐!
苏巧韵从没想过会让一个男人影响自己如此之深,在没见过孙逸本人前,她顶多常注意有关他的报导,偶尔在梦里得见他面容,并将他当成假想对手,拼命努力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超越他外,对他本人她其实并没有太多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