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曼笛瞪着他,瞪着那剧烈抖颤的宽广肩头,瞪着那坐在沙发上、正以双手掩住满面沉痛的男人。
他哭了,他竟——哭了!
一个那么修长英挺的大男人,竟在她面前哭了——虽然他用双手掩面,可她却能确定此刻沾染在他脸上的绝对是交错纵横的泪水。
“我对不起她,真的对不起她……”
他在哭,那么伤心而脆弱,而她却一点忙也帮不上!
“哦,星宇,星宇……”她细碎地呼唤着,轻巧若蝶地飞向他,窈窕的身子落定他面前,玉手紧紧握住他颤抖的双肩上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要你谈起这些的,不该让你回想起这些伤心往事,是我的错,我的错……”她狂乱地说,一连串自责的言语从唇间迅速迸落,伴随着锁不住的晶莹泪珠,“都怪我,都怪我!你不要哭好吗?我……你不要哭好吗?”
她破碎着嗓音,除了迭声要他别哭,实在也不知从何劝慰起。她只知道她不舍得他这样难过啊,她只知道看着他这样伤心,她一颗心也跟着碎了、伤了,痛得她无法承受。
她不要他如此难过,她宁可自己被他骂上千回百回,宁可听着他说一辈子也忘不了、抛不下红叶,也不要见他如此脆弱而无助啊!
“星宇,你不要难过好吗?求求你,我不希望你难过……”她哽咽着,字宇句句皆敲入他心坎。
他扬起脸庞,透过蒙胧的眼眸认清了她满面泪痕,心脏重重一抽,“你怎么了?曼笛,你怎么也哭了?”一面慌乱地问着,他一面抬起手臂,抚上她湿润沁凉的玉颊。
她听着他问她,听着他带着慌乱而焦急的嗓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拚命摇头。
“你别哭啊,曼笛,我没事的。”换成他安慰她了,“我没事啊,你别哭了。”
她不语,停下摇头的动作深深凝望他,眼眸满蕴愁苦。
他心脏再度一牵,“曼笛——”
“不要安慰我,星宇,不要安慰我。”她终于开口了,晶莹的泪珠再度成串滚落,“你比我痛上千倍百倍,不要还对我如此体贴……”说着,她忽地展开双臂,将他整个人紧紧拥入怀里。
他身子因她这样突如其来的举动一僵。
“你哭吧,没关系,如果你觉得难过就哭吧,别介意,没关系的……”她柔柔劝慰着他,低哑的嗓音像春天最和暖的微风,照拂经历一季严冬折磨的万物逐渐恢复生机。
她抚慰着他,紧紧拥着他,仿佛安慰着一个伤心哭泣的孩子。
他有片刻的失神,不敢相倍自己竟被她当成一个脆弱的孩子看待,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不曾逃离她的怀抱,任凭她紧紧拥着。
虽然尴尬,虽然不敢置信,可他没有躲,没有逃开她的拥抱。
为什么?
是因为他太过悲痛,而她也太过温柔吧。
因为他的悲痛与她的温柔,教他忍不住眷恋着她的怀抱,像在外头受了伤的小男孩渴望着母亲的抚慰一般——纵然觉得不可思议,他还是逐渐放松了身子,放纵自己的脸庞埋入她温暖柔软的胸膛。
就让他放纵一回吧,他想。
就这么一次。
第八章
“Mandy,你最近到底在搞什么?知不知道自己多久没回报了?”伴随着怒意盎然的嗓音袭向刘曼笛的是两道锐利如刀的冷芒,而她只是静静地、直挺挺地站立着,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不肯因为这样严厉的瞪视便轻易示弱。
“Mandy!”无法忍受她漠然冷淡的回应,棕眸男子语音更加凌锐。
“我不回报,是因为没有什么值得回报的。”她毫不退缩,语气慢条斯理,明知这样的回应只会激起对方更大的气愤。
没错,她知道这些日子来,确实是自己有意忽略了定期向组长回报任务,所以男人才会主动透过电脑萤幕对她实行尖锐的质询。
可她不在乎,随便眼前这个负责带领他们小组的组长有多么暴怒,她都不打算屈服于他的威胁。
反正她也受够他了,从刚刚加人这个反亚裔帮派小组开始,Jack对他们几个华裔探员的态度总是那么盛气凌人,仿佛自认高人一等。
虽说这两百年以来,美国总自称是民族大熔炉,可自从南北战争后解放黑奴以来,黑人依然只能够在美国中下层社会求生存,而他们这些华裔黄种人也好不了多少。
照样被视为次等公民,照样遭受某些自以为拥有优良血统的白人莫名其妙的歧视!
这其中,Jack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白人主义者,矫揉高傲的作风令人欲呕。
“你是什么意思?”被她满不在乎的态度给激怒了,Jack高亢的嗓音威胁着震破刘曼笛的耳膜。
“你听见了。”她依旧不疾不徐。
“你!”Jack气极,棕眸凌厉地瞪她,闪过无数道异样神彩,终于,鼻间呼出一声冷笑二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所谓的中国人就是这样,只会包庇自己的同胞,完全不明白什么叫正义。”他批评着,语气充满嘲讽,“不论是华人街那些没有知识的平民也好,还是像你这种表面上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学生也好,全都一样!明明晓得自己的同胞作奸犯科,却怎么也不肯出来作证……真是天生的贱骨头!”
“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听闻上级对华人无理的咒骂,刘曼笛迅速回应,语气冷冽。
“我说错了吗?”Jack依然冷嘲热讽,“难道你不曾听说那些明明每个月定期交保护费的华人商家老板,却怎么也不肯承认遭受黑帮勒索?如果不是这些人怎么样也不肯出来作证,那些华人黑帮又怎能在华埠坐大?”
“他们之所以不肯作证,是因为不信任我们能够保护他们!”刘曼笛冷冷地反唇相稽,“因为我们这些所谓的正义使者总是来了又走,经常只是虚晃一招,根本无法替他们拔除华人街的毒瘤。你要他们怎么信任警方?怎么信任我们?”
“别把FBI跟那些愚蠢的警察相提并论!”他再度提高嗓门,“那些地方警察的程度怎能跟我们相比?”
“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同。”她冷淡地说,“FBI对那些无辜华人的保护不见得比警方来得积极而有效。”
“Mandy!你忘了自己也是FBI的一员吗?竟然这样批评自家人!”
“我是就事论事。”
“是吗?你肯定自己不是怀有私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吗?”Jack语气嘲弄,“我是指你对乔氏父子的态度。”
“什么意思?”她凝眉。
“Peter看过你们一起出游,到史坦利公园对吧?和乐的模样好像一家人,幸福得很啊。”
她不语,冷冷瞪他。
“别忘了你的任务,Mandy,你是负责去监视乔星宇的,不是去照顾他们父子俩的。”
“我知道。我没忘了自己的任务。”她静静地说,依然不动声色,“我说过,我在乔家搜不出任何证据,而乔星宇本人也没有什么特异的举动,所以我才不回报。”
“包括他那回跟楚行飞见面?”他问,语带挑衅。
她不理会他,“在我看来,那只是两个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见面而已,没什么。”
他冷哼一声。“可下污叫却说,楚行飞前脚刚走,乔星宇后脚就跟着出门。”
“没错,那又怎样?”地瞪他,“Peter不也说他跟踪乔星宇发现他也只是去研究中心而已,没什么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