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斯文清秀的小巧脸孔,说真的,像极了乔星宇小时候,像得有时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会仿佛又见到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
可说像,又不完全像——至少他没醒尘那么沉郁的气质,当年的他,固然也像早熟的小大人,但至少懂得笑,懂得开心——“红叶,你说,我们的孩子究竟是怎么了?”乔星宇扬首,深透黑眸凝定天际一朵流浪的白云,喃喃地,对着早已与他不在同一个时空的人地问道。熟悉的心痛蓦地袭来,他闭眸,稳定着微微凌乱的呼吸。
“爸爸。”
清脆的嗓音握回他沉沦的心神,乔星宇低头,星眸与儿子那对幽深瞳眸相遇。
“布朗老师辞职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布朗老师是他在父子俩搬到维多利亚后为醒尘请来的家教,天文地理、算数语言、社交礼仪,什么都教。
是一个极为优秀的好老师,可惜因为母亲生病的缘故得回去加拿大东部老家,因此在前两天辞掉了醒尘的家教工作。
“嗯……”乔星宇沉吟着,还在心里打算着是否再请研究中心同事介绍另一个家教,儿子便沉静地开了口。
“你会让我去上学吗?”
乔星宇悚然,蓦地凝定心神,星眸直直逼向儿子,后者的神情镇静如恒,没一丝特异的变化。
“你想……上学?”
“你会让我去吗?”
“醒尘,爸爸记得跟你解释过,你身体的健康状况不适合……
“没关系,那就继续请个家教好了。”虽稚女敕却坚毅的嗓音打断了乔星宇沉重的解释,“我只是想请爸爸快一点。”
快一点?
他微微茫然。
“这世界上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我想尽快多学一点。”乔醒尘轻轻地,停顿半晌,接着转过纤细的身躯,“我先回房看书去了。”
又是看书?这孩子除了看书没别的想做的事吗?
乔星宇凝望儿子细弱的背影,忽然忍不住一股冲动,“醒尘,爸爸今天要到市区办点事,要不要一块去?”
平缓的步履蓦地凝住了,小男孩转过身来,在阳光的反照下,乔星宇辨不清那两道在镜片后闪烁的,是否是兴奋的光彩。
他只确定儿子点了头,还清脆地自嗓间进出一句话,“我要去。”
·························乔星宇是到市区维多利亚内港附近一家历史悠久的银行办事,与儿子踏进了银行装演古典而优雅的大厅后,他温声叮咛道:“你先坐在大厅等爸爸,醒尘,我跟这家银行的经理有事要谈,谈完了就来找你,带你到女皇饭店喝下午茶。”
喝下午茶——坦白说这高雅的社交活动乔醒尘并不感到一点兴趣,不过这是他今天为什么得穿着一套暖咖啡色西装的缘故,因为落成千二十世纪初的女皇饭店并不欢迎服装不整的客人。
不错,那家饭店是很漂亮,建筑优雅,装潢细致,下午茶点也十分精致美味,不过已经去过那儿好几次的乔醒尘实在对那么静谧优雅的地方感到厌倦。
清秀的脸庞转向落地窗外,他几乎是渴望地盯着熙来攘往的行人。
停靠着一排排游轮的维多利亚内港,景致优闻,气氛却活络,是维多利亚市民平日休闲的好地方。
即便现在并不是周末假日,外头的行人仍是络绎不绝,踏着温哥华岛居民独有的优闲步伐,沿着港边散步。
除了车辆与行人,还有卖着小吃的零散摊位——乔醒尘闭眸,几乎可以听到小贩与顾客间的笑语交谈,以及那引人食指大动的热狗香味。
他好想也感受一下那样的感觉啊,在优闲的午后,向小贩购买一根涂满芥末的热狗,或一杯浓浓的冰淇淋。
他好想也感受一下啊——为什么不?
一个崭新的念头忽然击中乔醒尘脑海,他张大一双漂亮黑眸,飞快运转着思绪。
为什么不行?爸爸跟银行经理谈事情,少说也要二十分钟吧,他为什么不趁这段时间出去走走?为什么不?
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啊。
一思及此,他立刻跳下柔软的沙发,匆忙往玻璃旋转门走去。很快地,里着小西装的身躯便灵活地穿出玻璃门,踏上被温煦阳光柔柔照拂着的街道。他深深呼吸上股来自港湾的海水咸味立刻冲人鼻腔,小嘴因这迷人的味道轻轻扯开,伴随着一颗心逐渐飞扬。
他沿着街道走着,下了几级阶梯,在方才望见的热狗摊前方几尺处停留数秒,着迷地注视着一对情侣买热狗吃的开心模样。
他也想买啊,只可惜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乔醒尘看着,忽地甩了甩头,不让失落的情绪占领好不容易雀跃的心房,继续迈开步伐,沿着港边漫步,一面左顾右盼。
他走着,微微扬起小脸,让温柔的阳光洒落整张脸庞,让清凉的秋风拂起额前几络不听话的黑发。
十分钟后,戴在腕间的运动手表响起了清脆的铃声,他一下子便从幻想的云端跌回现实。
他为自己设定的自由时间,竟飞逝得如此之快。
他摇头,在方才短暂的片刻爬上脸庞的几许光彩一下子便黯淡了,又回复一贯的平静沉郁。
他缓缓走着,重新爬上几级阶梯,回到熙来攘往的街道。
他无奈地叹息,才举步准备往对面的银行走去时,一阵尖锐而急促的车声忽地在空气中呼啸,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紧急煞车声。
他几乎怔然,在步调一向闲散缓慢的维多利亚市区,怎会有人开车开得如此霸道?
这怀疑的念头才刚刚浮掠过乔醒尘脑海,还来不及凝神,眼角余光便瞥见一辆朝他急急冲来的红色跑车。
他一惊,全身一冻。
他就要被撞上了……
才刚这么一转念,他便感觉自己细瘦的身躯被某双温暖的手臂紧紧环往,带着他往街道外侧用力一滚。
接着,两人同时倒落在地。
乔醒尘重重喘气,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被一个陌生人救了,不仅救了他,在他们俩跌落地上时还用自己柔软的身躯护住他全身,不让他有一丝丝受伤的机会。
然后,是一阵似曾相识的温柔嗓音拂过耳畔,“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他没说话,在女子的帮助下狼狈地站起身,眨了眨细致浓密的眼睫。
映入眼瞳的温柔容颜令他极度震撼,“是你!”他喊出声,不晓得该如何形容忽然窜过心底的奇特滋味。
仿佛是命定的感觉,她与他竟真的再度相遇了,还以这种惊险万分的方式!
“乔醒尘。”她浅浅笑着,蹲着窈窕身躯,玉手忙碌地为他拂去沾染衣裳的灰尘,为他翻正歪斜的衣领,最后,柔柔地为他拂去额前垂落的乱发。然后,仿佛察觉了他一直以一种震惊又怔然的眸光凝定他,那抹荡漾在她唇畔的微笑更深了。
“嗨,我们又见面了。”她说,嗓音柔和,微微沙哑。
那蕴含某种深意的沙哑奇特地绞扭着乔醒尘的心。
好奇怪啊,在他心底流窜着的感觉,有点酸,有点涩,又有点从来不曾经历过的软弱。
在这个陌生女人如此温柔的凝视与照拂下,他竟有鼻酸的冲动。
“刘……曼笛……”他唤着她,不知怎地,嗓音就是流露出一股平常不曾有过的微微激动。
他有些激动,她仿佛也是,两人就这么深深地对望着。
乔星宇从银行内奔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其实他今天跟银行经理见面,只是谈一些投资处理事宜,大约二十分钟,没想到一出经理办公室,来到大厅,却已不见了乔醒尘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