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静静回望她,眸中掠过一道道复杂光芒。
“我不需要你来保护我,不需要你来干涉我的一切。”她重复,语音坚定,“我要你放过我。”
墨石闻言,一怔,“放过你?”
“是的,放过我。”美眸深沉幽缈,“求你。”
“为什么这样说?天儿,你讨厌我吗?”他轻轻蹙眉,虽是面色阴沉,问话的口吻仍是温煦和缓的。
她撇过头,“不讨厌。”
“觉得我令你厌烦吗?”
“不是。”
“那为什么……”
“因为我不要人来干涉我的一切!”她蓦地爆发了,直起窈窕的身子,燃着灿焰的明眸生气勃勃地瞪视他,“我不需要有人替我决定该做什么样的工作、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不需要有人自以为是地保护我!”
“天儿…”
“你以为你是谁?竟然自作主张替我辞了工作?你有什么资格那样做?”
“天儿,你误会了…。”
“你到底为什么非缠着我?为什么口口声声说要守护我?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是龙门的弟兄杀了你的母亲!”她锐喊,尖细凌厉的嗓音回荡于室内,穿透墨石的胸膛,令他温热的血液一凉。
他眯起眼,面色蓦地沉暗。
她心跳乱了规律,恐慌于他的忽然变色,唇间却仍倔强地迸出句句清脆珠玉,一颗颗击向墨石的胸膛。
“你明知我们是你的仇人,明知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天!你为什么不恨我、怨我……”
“是龙主收留了我……”
“可也是他让你陷入无依无靠的境地!”楚天儿激动地大喊,“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在先!恩怨相抵,你大可以不必觉得对我们有报恩的必要。”
墨石怔然,对着楚天儿激昂而苍白的丽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实在,连他自己也弄不明白对楚家是怎样一种感情。不错,当他二十岁那年无意间得知当年杀死母亲的人竟是龙门弟兄的时候,内心的确大受震撼。
他是曾经怨过、恨过,楚南军、楚天儿,甚至引以为知己的楚行飞。
但,仇恨潜藏在心底,随着岁月的流转却越趋淡薄。
别的不提,楚行飞是真正待他好的,从来就把他引为至交知己,分享一切好事。
虽然他不曾在行飞面前提过怨恨龙门的话,敏感的他却察觉好友对组织的不满,于是千方百计为他斡旋,不让他担负组织内任何肮脏事务。
他唯一必须做的,只是护好天儿的安全。
行飞让他身在龙门,却不必接触令他厌恶的人、事、物。
这份用心与体贴他虽然从不点破,却一直暗暗感怀于心。
不错,龙门是害死了他的母亲,但动手的人不是行飞,也不是天儿。
他们俩是无辜的,他没必要迁怒他们。
因而,怨恨淡薄了,逐渐消融。
到这几年,他已然很少记起曾经有过的怨恨,一直到今天。
他轻叹口气,“天儿,你误会了,我真的不恨你们,也不怨你们。”双手叠上了楚天儿颤抖的肩,他柔柔地吐着气息。
而她,因他温柔的行止全身一僵,“为什么不?”
“因为那不是你们的错。”
“但我爸爸是龙门之主,我是龙主的女儿……”
“一样不是你的错。”他低低地说,眼眸锁住她犹疑不定的娇颜,“杀人的不是你,当时的你不过是一个八岁小女孩,何罪之有?”
“可是——”细白的贝齿咬住下唇,她显然并没有因为他的说法而平静,思绪不定。
“我恨的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怨的是自己竟在这样一个伤害无辜百姓的组织里成长……但我不恨你,一点也不。”他平静温和的声调确实听不出一丝怨恨。
她颤然,“墨石……”
他扬起手,抚上她冰凉的玉颊,“别把一切罪过揽在自己身上,天儿。”
她不语,默然望着他,美眸逐渐氤氲雾气。
“你跟行飞都一样,老爱把别人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钻牛角尖。”他叹息,既怅惘又心疼,“这样不好。”
“可是——”听着墨石温和的嗓音,听闻他完全不恨不怨她,她感动不已,却也难抑心酸。
就算他宽宏大量,不怨怪她,她也不值得他费心照顾,他实在不必要为了那莫须有的义气坚持照顾她啊。
她不要他因为恩义守在她身旁!
不要他为了她连自己的安危与未来也不顾了!
“我想独立,墨石,”她扬眸凝睇他,又是凄楚又是坚毅,“我不要你管我,不需要你的照顾。”
“天儿——”他蹙眉。
“你不该自作主张替我辞了超市的工作——”
“你辞了超市的工作?”他截断她的话,微微讶异。
她亦一惊,“不是你?”
“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她茫然。
他凝思两秒,“大概是行飞吧。他最近在纽约似乎混得不错,也许想接你过来……”
“我不需要!”她激烈地反驳。
墨石不喜欢她激烈的反应,眉宇皱得更深,“他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他为我好。”她咬唇,“不需要你们自以为是地为我好,干涉我的一切。”
他不说话,只是静静凝望她,良久,眸光深思。
她蹙眉,“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现在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他静定地问,深深望她。
她一颤,“什么意思?”
“如果真要证明自己能够独立,就不要逃避。”
“谁说……谁说我在逃避?”她倔强地反唇,眼睑却悄悄垂落。
“你是在逃避,天儿,因为无法面对困难,所以用安逸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你……凭什么这样说?”
“如果真想证明自己能够独立自主,就去找一份真想做的工作给我看,去成就真正快乐灿烂的生活给我看!”
“你——”她瞪他,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做给我看啊!”
他在逼她。
他知道。
但他真的看不下去了,看不过她用一份安逸的工作麻痹自己,借着蜗居在偏僻小镇隔绝自己与这个世界。
她是在逃避!
因为认为自己做不到,所以不去做。
无所求,就不会失望。
因为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于是她不伎不求,不渴望、不向往,不为了去碰触她伸手不可及的事物,而拼命地跳高。
美其名是甘于平淡,其实是没勇气去尝试。
为什么她会连尝试的勇气都失去了?
他不喜欢这样的她,更不希望看她从此一辈子都躲在自己精心堆砌的象牙塔里,不去面对塔外的世界。
塔外的世界是宽阔的、多彩多姿的,温暖而灿烂。
或许,也存在着冰寒残酷,会再度伤她。
可他宁愿她是受了伤后懂得疗伤,重新振作,也不愿她因为怕受伤而在自身周遭筑起高高的城墙隔绝一切。
他要她走出来!
“我是不是逼她太紧了?行飞。”
将眸光从窗外灰蓝色的夜景拉回,墨石转过磊拓挺拔的身子,面对静静坐在沙发上看他的好友。
楚行飞今天是来告诉他一个好消息的,他已经透过戚家的关系取得了CIA的谅解,让他们解除了墨石非正式雇员的身分,不再打扰他。
他真正自由了。
但他听了一点也无法觉得高兴,唯一在意、牵挂的仍然只是那个挥之不去的女人倩影。
听闻他突如其来的询问,楚行飞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我明白你的感觉,你是希望她走出来面对世界,又担心这世界伤了她——”他顿了顿,“就象我对艳眉的感觉一样。”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以叹气的方式吐出。
“但……她不肯让我去看她。”墨石咬牙,想起已连续数个月不曾见楚天儿一面,心脏便一阵难忍的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