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眯起眼,猛烈一旋身,狂风般卷出公寓。
懊死的!避行飞怎么想,他就是非把天儿找回来不可!
这或许是最后一回她搭市区电缆车了。楚天儿闭眸感觉当电缆车冲下诺布山陡峭的街道时,那狂野的速度以及毫不容情刺痛她细女敕脸颊的寒风。
她闭紧眼,紧紧地,因为若不闭紧的话,眼泪怕有不听话滑落眼框的冲动。
再度张开眼睛时,她走下电缆车,伫立于旧金高市区熙来攘往的街头。
懊往哪里去呢?她纵目四顾,市政中心、联合广场,更远一点儿的中国城,流民充斥的北滩华盛顿公园……哪里?究竟哪里才是她未来的容身之处?
螓首一扬,迷蒙的眸子映上澄蓝的天空,顺着流浪的白云蜿蜒,落定远方连接着海洋的地平线。
或许她该出海。
离开旧金山?
当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击中脑海时,楚天儿的心脏亦跟着一阵狂跳。
离开旧金山,离开墨石——越远越好?
远到他再也找不到她,远到两人再也无法相见那么远!
在那么遥远的地方,孤独的她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细白的贝齿咬住下唇,那一刻,她有瞬间的动摇,有股冲动想逃回诺布山,躲回墨石温暖坚实的怀里。
但只一会儿,她便强迫自己站稳身躯,玉手自颈间掏出一条项链,正中央的钻石坠子绽出的璀璨光芒几乎令她睁不开眼。
至少她还有这些,她瞪着钻石,卖掉这些随身的首饰,生活至少还能支撑一段时日。
她会利用这段时间,租个房间,找份像样的工作。
为什么不能过呢?她一定会活下去的!
看着吧。
楚天儿坚定地想,绷紧线条倔强的下颌,朦胧的美眸越过天际,直直落定遥远的那一方。
当楚天儿决定朝海湾的方向迈开步伐时,同一时刻,墨石亦开着车冲下诺布山,来到市区联合广场敖近。他焦急地左右张望,车子钻过一条又一条窄小的街道,寻找着楚天儿的身影。
蓦地,他感觉一阵电流窜过骨髓,回转湛眸,他梭巡着那个令他如此微颤的原因。
在那一瞬,他其实是看到楚天儿白色的背影的,只不及十分之一秒,那抹苍白便被熙来攘往的人潮淹没,淡去于旧金山知名的向晚浓雾里。
而墨石也不曾意会那抹苍白便是他一心挂念的人儿。
命运令他转过头,车子朝另一个方向驶去,缓慢地,与天儿渐行渐远。
这一辈子,两人将永远没有机会得知——原来他们曾在如此的一步之遥错过彼此的身影。
第六章
原来,这一切终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夜晚,当楚天儿疲惫地回到公寓里,瞪着满屋的寂寞清冷时,她蓦地有股想哭的冲动。
原来生活并不如她想像中简单,找份像样的工作更非一蹴可及。
她闭眸,软倒在柔软的沙发上,疲痛的颈后靠着扶手。
今日已经是第几份工作拒绝她了?她想,沉重地在内心暗暗数着,从离开旧金山找到的第一份工作开始,她试过了主管助理、销售员、专柜小姐以及在餐厅里演奏小提琴等各项工作。
她无法胜任主管助理,工作第二天她便被那个要求严苛的主管开除,原因是她将给A公司的重要文件不小心送给了B公司。她做不来销售员,第一次拜访客户便给了意欲吃她豆腐的男人一场难看。她在做专柜小姐时,一天下来连一套衣服都卖不出去。而她原以为靠着自己多年学习的小提琴技艺,可以满足餐厅里那些习于优雅生活的贵客们的要求,却在第一个晚上工作完毕后,被一个从前曾经一起饮酒狂欢的熟朋友丢来的一叠丰厚小费擎碎了自尊……
她不行的!从来料想不到在社会上讨生活会是这样辛苦而困难的一件事,在龙门做呼风唤雨的大小姐时,她从不曾想过自己必须为五斗米折腰,必须为了微薄的薪水看尽众人的脸色。
她真的受不了。
她不行的……
忽地,一阵尖锐的门铃声将她的神智从茫然而痛苦的凝思唤回,她倏地睁眸,下意识瞥了一眼手表,不明白谁会在夜晚八点光临她的公寓。
打开门,她发现映入眼瞳的是她曾经见过却害怕再见的人——个神色冷厉的女人,鬓边灰白的头发总是紧紧夹在耳后,带着一副银边老花眼镜,灰眸自镜片后射出凌厉的锐光。
她得用尽全力才能克制住立刻摔上门将这名老妇关在门外的冲动,“强生太太,有事吗?”
老妇没立刻回答,打量她高尚却凌乱的穿着,从头到脚。
“我相信你明白,”半响,她终于缓慢开口,嗓音奇特地尖利,“能住在我的公寓里的都是高雅的人士,讲究生活品味。”
“是的,我明白。”这也是她当初会选择租下这层社区公寓的原因,幽静、隐密性高,室内装演优雅有品味,极端舒适。
“这些人肯定也是社会上的成功人士。”
“是的。”
老妇直视她,“每季固定汇入房租对他们而言不是问题。”
“是的。”楚天儿回望她,早明白她的来意。
她是来催讨房租的,因为她已经整整晚了一个星期没将租金汇人老妇的银行户头了。
她不是故意延迟付款,如果可以的话,她当然希望准时汇出租金,问题是,这里的租金贵得惊人,她卖掉首饰得到的一些资金,除了付这层公寓的押金、第一季租金,还为了寻找工作买了许多高级套装,再加上这几个月的生活开支,已经所剩无几了。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找到工作,有一份足够的薪水支应这一切花费,但,到目前为止,她甚至不曾领过一日薪水。
没有工作,没有薪资,房租又到期了。
她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办!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迟汇了房租,因为……最近周转不是很灵——”她支支吾吾地,这辈子头一回必须对人解释这些,“你可以再宽限我一段时日吗?”
老妇只是傲然地瞪她,“我并不是在经营慈善事业。”
“是,我明白……”她羞愧难当,面对老妇毫不宽容的冷漠态度,她有着咬牙切齿的愤怒,却有更多对自己竟陷入这般境地的悔恨。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一月兑离了龙门的庇荫,她连最基本的生活都过不好了?
“如果你付不起房租,当初就不该逞强租下我的房子。”老妇冷酷地、一字一句地重重敲击楚天儿混饨的脑子,“我这里不是给你这种普通平民住的,只有顶尖的人物才有资格住这里。”
“你——”楚天儿瞪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初我是见你穿得不错,全身名牌,没想到原来只是……你们中国人怎么说的?”她假意偏头细想,两秒后,满溢嘲弄的眼眸重新定在楚天儿身上,“打肿脸充胖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楚天儿悚然听着,老妇月兑口而出的中国谚语虽然刻簿,却如暮鼓晨钟,在她脑海里形成悠远不绝的回响。
那老妇说得冷酷,却完全正确。
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外表光鲜亮丽,其实肚子里一点料也没有,连最基本的谋生技能也不具备。
这层公寓——她明明知道现在的自己负担不起,却依着从前的习惯硬是决定租下这里。
因为她过惯了奢华的生活——
你最好祈祷这一切荣华富贵长长久久。否则有一天从云端摔落地狱,教你生不如死。
好久好久以前,墨石依稀这样对她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