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微微地笑。
黑眸中的雾气蓦地散去,绽出慑人的清亮,“为什么你还能如此镇定?”
“因为我感觉到了。”
“什么?”
“我感觉一一你喜欢我。”
第七章
我感觉你喜欢我。水蓝,我想你对我产生了感情。
整夜,他低沉微哑的嗓音不停在她耳边回旋,一遍又一遍,一回再一回。
而她快疯了,被那样自信又深情的宣言夺去了所有的镇静。
她没有,她根本不喜欢他!是他误会了,自以为是,胡言乱语!
她一点也不喜欢他……
想着,她星眸回斜,凝上了他在一旁静静打着盹的俊颜。
那张线条分明的脸,清醒时温文中蕴着锐气,沉睡时同样温文,却因为黑眸蕴含的英睿隐去了,神态添了几分男孩似的稚气。
而那性格有致的嘴角甚至是微微弯着的,抿着某种淘气况味。
殷水蓝望着,不禁刹那失神,怔然于那从一个完全的男人身上流露出的少年气韵。
他是个男人,可睡颜却像个少年,致命吸引着她倔强的神魂。
她蓦地掩上眼睑,心底,悄悄叹了口气。
她在欺骗谁?这样的心悸,这样的失神,这样莫名难喻的心疼与宠爱——她怎还能欺骗自己对他没有感觉,欺骗自己不曾为他动情?
他说的没错,她早爱上他了,在她自己发现之前。
或者,也在他发现之前。
究竟是什么时候为他动了一颗冰心呢?是那个在任家楼顶,他沉痛着神色语气宣称要拯救她免于受伤的漫漫黑夜?或是那个她从噩梦中惊醒,企图勾引他却被他拒绝的夜晚?又或是在任家第一夜,他细心为她捧来热牛女乃当时?
或者,都不是。
或许是在更早以前,在她十三岁的那个灰色雨夜,他坚定拒绝一个沉沦少女的性邀约时候。
是的,他正是那夜那个第一个经过她面前的青年,正是那个她从来不曾想过竟会不对她怀有非分之想的青年。
当过往的记忆重现她梦境,当梦中青年的容颜与他的发生了重叠,她终于认清,原来他正是十二年前曾过境她人生的俊朗青年。
他与她虽然只有那夜匆匆的一面之缘,虽然他早已不记得她,但他修长挺拔的形影却深深烙上了她心版。
他解救了她——或许无法拯救她堕落己深的身躯与灵魂,却融化了她冰心一角,令她对自己灰暗的人生燃起了一簇小小的希望火苗。
他温柔真切的关怀,热情诚意的安慰,说服了毫无求生意志、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她,原来还有一点点苟活在这残酷世界的价值。
她还是她,纵然身躯是不洁的,心灵却是纯洁的。
他那么告诉她,鼓励她提起勇气逃月兑那些人为她的身躯与心灵设下的牢笼,到另一个地方开始崭新的生活。
所以她才会遇上韩影,开始了在孤儿院寄宿的少女生涯。
他改变了她的人生,让她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
讽刺的是,当她这些年来,利用复仇的意念一点一滴凝聚自己的人生意义后,却发现他竟是她的仇人之子。
那夜,他说服她相信自己的灵魂依然洁净,但这十几年来强烈的复仇意志却一分一分驱使她的灵魂堕落沉沦。
她已无法回头。
任傲天、任澄心,尤其当她见到任承庭那张贪婪狡狯的脸孔时,身心便会被一股庞大的憎恨火势紧紧围困。
她无法挣月兑这样的复仇烈火,也不想挣月兑,她想亲手毁灭他们,迫切地想让他们尝到殷家人曾经经历的无尽苦痛。
她想伤害他们,伤害他们每一个人,包括任无情。
在她一颗心还不曾完全为他迷惑彷徨时,他曾经也是她极力想伤害的对象。
她想诱引他爱上她,让他再次经历抢去哥哥爱人的痛苦滋味,让他自责自苦,鞭挞自己的身躯与心灵。
她想那么做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为他不经意的温柔体贴而心动?
为什么他竟会是十二年来一直活在她记忆里的那个俊朗青年?
为什么?
如今,她该怎么继续对他的家人进行报复?该怎么强迫自己继续伤害他的家人、伤害他?
如果不继续报复,她又怎能对自己死去的家人交代?怎能令他们痛苦的灵魂得到安息?怎能让自己十二年来咬牙撑持的人生不完全失去意义?
怎能说服自己还有活下去的理由?
她——还有继续活着的意义吗?
☆☆☆
她出院了!
她竟出院了——该死的!她的伤还没全好呢,身骨也还虚弱得很,这样的她一个人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任无情咬着牙,电话一通又一通的拨,抑制不住心内的强烈焦急。
她没有回任家,也不曾去工作。
“服装秀下礼拜就要上场了,她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失踪?”
她的经纪人气急败坏地喊,而他,忍不住一股激烈怒意,对着话筒当场就进发一阵低吼,“该死!她受伤失踪了,而你只关心她能不能继续工作?”
吼完了,骂完了,满腔怒意却仍不曾稍稍得到纾解。
他不曾这样的,对着一个完全的陌生人失去了平素的温和与冷静。
可他现在却那么做了,不仅对陌生人厉声咒骂,连自己公司无辜的员工也难免受他不稳定的情绪波及。
一整天,他一径摆着阴沉的脸色,连主持会议时,现场的气氛都严重低迷。
聪慧的秘书赶忙替他取消了几个重要行程,以免难看的脸色得罪了客人。
他完全不在意,根本忘了自己今日还有哪些行程,一心一意只想着受伤未愈的殷水蓝究竟一个人躲到哪里去了?
终于,一通及时的电话稍稍化去了他面上的浓重阴霾。
他不发一语,听着由话筒传来的男人语声,刚刚离线,挺拔的身躯便迅速立起,右手一抄挂在架上的西装外套,跟着迈开坚定步履。
如风的身躯卷过办公室,带起众人面上淡淡惊愕。
☆☆☆
风起了。
雨丝,轻轻密密扬起,漫漫织起浅灰色帘幕。
帘幕,罩落了女人纤细颤抖的身形,朦胧了润湿黑发框住的一张绝丽美颜。
烟雨蒙蒙中,只依稀看清女人苍白端丽的菱唇正微微颤动着,对着面前蔓生着青草的陵墓倾诉着什么。
微风一吹,送过来女人的喃喃低语。
“爸爸、妈妈、弟弟,你们说我还有活在这世上的理由吗?”
细颤微弱的嗓音方落,女人蓦地双膝一软,跪倒坟前。
“我没办法再继续了,没办法伤害他的亲人,因为我不想伤害他,不想让他跟我一样痛苦……”她掩住脸,纤细的肩膀抖颤着,像不堪风雨摧残的花朵摇摇欲坠,“我心软了,对我们家的仇人心软,对我应该矢志摧毁的对象心软,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你们。”
她低低呐喊着,细弱的嗓音在风中支离破碎,正如她一颗残破不堪的心。
大雨,没办法冲去她一腔悲愤,眼泪,没办法倾泄她满怀悔恨。
“我是不是不该再继续活着了?”
她泣喊着,破碎的嗓音震动了天听,更震动了悄悄朝她苍灰色的倩影行来的任无情。
他瞪着她,不敢相信自己方才听闻的。
她想死?
不行!怎么可以?她怎能有那般可怕的念头?
她不能死。她不该受这样的心碎痛苦折磨,不该如此悲伤悔恨。她的身子——不该如此纤细瘦弱,仿佛随时会消逸于这尘世之间。
他冲动地伸出手,试图抓住她恍若逐渐消失的身子。
“水蓝,别这样,别这么说,别那么想。”他喊着,嗓音急促剀切,激动无伦,神智却不太捉模得住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