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怒吼终于震碎了她拼命伪装的镇静,纤细的身躯一抖,眸于朝他望去,却又不敢真正望人他眼底。
她不敢看他,因那原本俊雅温和的脸孔现在是阴暗的、狰狞的,蕴着让人不敢逼视的怒气。
她呼吸一颤,漫天的黑暗当头笼下。
“别过来,别过来……”她语音破碎,眸光黯淡,瞬间迷惘的神思挣扎于现在与过去,游走于真实与黑暗之间。
她仿佛又见到那几条在记忆中挥逐不去的灰色人影,嘴角噙着狞笑逼近她,团团将她围住。
她不能呼吸……
“我只要你老实说,傲天的失踪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有,不是我,不是我……”她拼命摇头,双手环抱住自己肩膀,一面急促地低语。
离她远一点,离她这一点,离她远一点!
“不要过来,我求求你们不要过来!”她呼吸凌碎,额上进出惊慌的冷汗。
她看着地面,却看见灰色形影可怕地矗立面前。
“怎么了?水蓝,你怎么了?”他似乎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改变了原先咄咄逼人的声调。
她却没有听见,满心满脑依旧充斥着过去的梦魇。
那亘古的魅影,永恒纠缠着她……
她究竟怎么了?原来那个冷静淡漠、坚强自持的女人哪里去了?为什么会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为什么要那样紧紧蜷缩着,双臂裹围着自己,仿佛在抵挡他人的侵犯?
是他暴烈的脾气吓着她了吗?
任无情咬牙,一股浓浓的自责漫开他胸膛,自责过后,便是难以形容的心疼。
“抬起头来,水蓝,抬起头来看着我。”他轻声命令。
而她也照做了,螓首扬起,墨幽深潭定定凝望他。
然而,反照在那潭面的形影却不是他。
她仿佛正看着他,然那眸光却直直穿透过他,凝定不知名的时空。
“对不起,水蓝。”他放柔嗓音,挺拔的身躯尝试接近她。
她却用一声凌锐的尖叫止住他,“别过来!我求你们别过来,不要,不要……”她颤着嗓音求恳着,拼命挥着双手,仿佛这样就可以阻挡他的接近。
“别怕,水蓝,我不会伤害你。”
他伸出双臂想扶起她,她却蓦地惊跳起身,后退了好几步,翦水双瞳蕴着极度恐慌,“别碰我!”
她极度的惊慌震动了他,“你究竟怎么了?水蓝?”
她没答话,依旧戒备万分地盯着他。
他心一紧,“别这样,我相信傲天失踪的事跟你无关。方才是我太过激动,我向你道歉。”
她瞪着他,呼吸一阵缓慢一阵急促,极端不匀。
好半晌,弥漫她双眸的惊惧总算逐渐淡去,乱了韵律的呼吸亦恢复正常。
他凝望她,许久,“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为我刚才对你的误解,也为你的过去。”
“我的过去?”她语音不觉尖锐。
他默然,半晌忽地叹气,扬起线条坚毅的下颔湛眸朝天际望去。
灰蓝色天幕的最远处,一颗星子孤寂地躲在角落静静地在一片暗黑中绽放着黯淡辉芒。
他心一扯。
“我都知道了,水蓝。”他低低说道,语音暗哑。
“你知道什么?”她防备地问。
“我知道为什么你十三岁那年会父母双亡,我知这为什么你会被送人孤儿院,我也知道究竟是谁害得你家破人亡。”他说,语声一句比一句低微,一句比一句沙哑。
“你……你知道?”
“是的,我知道。”他低头,幽深难解的眸子重新凝定她。
他就那样深深望着她,而她,默默回望着,唇瓣苍白,眸中掠过一道又一道异芒。
她正压抑着,他知道,敏感地察觉到现在的她呼吸、心韵都该是强烈不稳的,只是十几年来环境的训练令她的外表还能维持镇静。
她学会用冷静与坚强面对挫折与逆境。
他心脏拉紧,“对不起,水蓝,我父亲对不起你.
“任家——对不起你。”
“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他合上眸,“十三年前,你家原是个和乐安康的小家庭,父亲开了一家小堡厂,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业,却还供得起你们一家优裕的生活。可是有一天,一家大型集团企业看中你们那一块区域的土地,坚持收购。你父亲为了工人们的生计,坚决不卖,却因此招来横祸……”
“别、别说了。”她语音发颤,玉手抚住喉头,墨密的眼睫低掩。
他深吸口气,知道自己正残忍地重新划开她心上还未结痴的伤口,但仍强迫自己继续。“那家大企业放出语言,切断你家工厂所有供应商来源,也令你们失去每一个客户,银行也拒绝贷款,强制拍卖你家房子和工厂。你的父亲不得已宣告破产,又得不到工厂工人们的谅解,放火烧了你们的房子,害你们一家四口无家可归。你父亲受不了打击,自杀了,你母亲精神崩溃,进了精神病院疗养,而你弟弟,加人当地一个黑道帮派……”
“别说了……”
他咬紧牙关,“后来,你弟弟当场被抓到贩毒,送进了少年感儿院,你为了让他月兑离帮派,答应黑帮老大卖春——”
“别说了……我求你!”殷水蓝颤然低喊,蓦地跪倒在地,双手紧紧掩耳,“我求你……”
她很痛苦,他明白。
他怎会不晓得呢?_
他怎会不晓得这些从自己嘴里说来平淡的言语对她而言字字句句皆是最冷酷的折磨,像一把锋锐的利刃,毫不容情地切割着她已然支离破碎的心?
他怎会不晓得她的心早已不完整了,而方才他所做的便是冷酷地在她早已残破的心再划上几道伤痕?
他怎会不明白她的痛苦,怎会不明白自己残忍?
但他不得不啊,不得不那么做,不得不像个刽子手般切割她破碎的心。
因为他想解她的心结,想救她免于沉沦,为了令她重新得回一颗完整的心,不得不挑开她心上的伤痕仔细检视啊。
她明白吗?能原谅他吗?
“原谅我,水蓝,原谅我。”他低喊,痛楚地望着她。
她蓦地扬头,蒙蒙眼眸既是强烈憎恨,又软弱地流露几许恳求。
她就那样望着他。一言不发,菱唇发颤。
“水蓝。”他再次轻唤,蹲,双臂温柔地搭上她抖颤有如秋风落叶的双肩。“我很抱歉,水蓝,”低哑的嗓音蕴着诚恳,“任家对不起你。”
“是吗?你道歉?你说抱歉?”自她唇间逸出的言语犹如落雪,片刻便融于静夜空气中。
然后,那总漫着水烟的美眸轻轻一眨,再一眨,而墨睫仿佛沾上剔透泪珠,微微的湿润。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喃喃自语,语调空乏,双目无神,幽然凝视远方——不知名的远方。
那是一对失去梦想的眸子。
他想着,无法不觉得心痛。
要不是父亲当年为收购土地不择手段地打击殷家,她不会家破人亡,不会年纪轻轻便被迫卖春。
她不会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被送人孤儿院。
是他的父亲夺去她做梦的权利,是任家害她失去梦想!
是他们对不起她——
“是我们对不起你,水蓝。”他急切地,既沉痛又心疼,“你说,我们要怎样才能补偿你?要怎样才能弥补对你的亏欠?”
她只是瞪他,“你们要补偿我?”
“告诉我该怎么做。”’
“你问我该怎么做?”殷水蓝瞪他,逸出一阵歇斯底里底里的低笑。“好,我就告诉你!”她蓦的拔高声调,灼亮的眼眸如火,燃烧着熊熊憎恨,“还我爸爸来,还我妈妈来,还我弟弟来!”
他一震。
“你做得到吗?你有办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