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她摇摇头,星眸仍然凝定父亲,“父皇方才说的话可是真的?”
“什么……什么话?”
“天星是否真的命不久长?”
“你听错了,天星,父皇不是——”
“别瞒我,我要知道事实。”
“这……”皇帝浓眉一聚,犹豫不决。
这片刻的犹豫已足够让李冰认清事实。
“原来是真的。”她轻轻细细一句,一时间仿佛陷入深思。
“据那位真人说,你是身子里天生一股寒气,这寒气不发作则已,一旦发作,便……”皇帝梗住语音,再也说不下去。
而李冰只是淡淡摇头,“算了,我不想知道细节。”
“天星!”皇帝低唤一声,龙颜掠过悲伤、不忍、心疼,种种错综复杂的表情交织,终于化为一阵激动,“你说吧,究竟想要什么?不论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想做什么,父皇都会设法令你得偿心愿……不,一定完成你的心愿,只要你开口!”
“我要什么?”李冰喃,思绪蓦地一阵茫然。
“是啊,你想要什么?父皇一定替你办到!”
她想要什么?她有什么心愿?
李冰既茫然又迷惘。活了十九年,她竟然不晓得自己想要什么,竟然不曾有过什么心愿。
如今她命不久长了,在离开人世前,有什么会令她感到遗憾的?
她想了许久,想了好几天,脑海里不知怎地总是出现那个新科进士五官分明、坚毅端方的面庞。
她想起他为了意中人不惜拒绝与公主联姻的荣幸,想起他因为那位小蝶姑娘孤身上京而心绪激昂,又是怒、又是担忧,完全失了平素的冷静。
为什么想他?怎么会想着他?她不是该想想离开尘世前最后的心愿吗?跟他有何相关?
李冰凝眉,螓首自书中扬起,眸光透过菱窗,望向专属于她寝宫的一座美丽庭园。
庭园出自巧匠设计,小桥流水,假山凉亭,虽然不大,倒也精致典雅。
几个闲暇无事的宫女们得了她的恩准,正开心地在里头放着风筝,黄莺出谷般的笑声随着微风轻送过来,拂过她耳畔。
只是放个风筝值得如此开心吗?
李冰不解,深邃的黑眸忽地回到书上。
书页,还停留在她方才读的一首小诗上。
众花杂色满上林,舒芳耀绿垂轻荫,连手蝶躞舞春心。
舞春心,临岁腴。中人望,独踟躇。
中人望,独踟躇。
她还踟躇什么?还犹豫什么?
她不就想要有个人对她如同九堂哥爱月牙儿一般痴心狂恋,想要有个人对她如同夏停云呵护乔翎那样百般娇宠啊!
她想要……想要有一个人为她如此,想要有个人如此爱她。
她想要……想要……
她想要苏秉修!
“我要苏秉修。”李冰内心迷乱的思量终于化为言语,在盈盈来到御书房时,清清朗朗地迸落。
“什么?”正批着奏折的皇帝一怔,似乎设想到她会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突如其来他说出这句话。
“父皇前几天不是问天星想要什么吗?”她口齿清晰地重复,“我要他。”
“你要苏秉修?那个新科状元?”皇帝掷笔,鹰锐的眼眸凝定她,“为什么?天星,你该不会……”他犹豫着,“你喜欢他吗?”
喜欢?丰冰一怔。她从设想过要喜欢一个人,也不晓得喜欢一个人是何种滋味,她只想有一个人能爱她疼她,待她极好而已。
她摇摇头,简单一句,“儿臣只是想要他而已。”
皇帝凝望她许久,黑眸掠过几道异样神采,终于,他坚决地点头,“没问题,朕立刻让人拟诏书要他娶你,一定让他成为你的驸马,要他好好待你宠你。”他说着,九五之尊的霸气显露无遗,一面扬起右臂,威严地下令,“来人,传令下去,拟诏书……”
李冰静静地看着父皇急切为她张罗的面庞。
她知道,若是父皇诏书一下,她与苏秉修联姻的事就决定了,除非她反对,否则父皇绝不会接受苏秉修抗命的。
他若违抗圣旨,只有去衔入狱一途。
他会抗命吗?他曾经以心有所属为由拒绝与她联姻的提议这回依然会拒绝吗?
※※※
如果可以的话,苏秉修真想当着那个奉旨传诏的太监面前摔回这不可理喻的诏书。
简直莫名其妙!他不是早回绝了这门亲事,皇上不也淡然接受了吗?怎么才过不到几天便来旧事重提,还是以这么一种先下手为强,完全不留商量余地的方式。
皇上摆明了是不许他拒绝,无论如何都要强迫他去娶那个什么天星公主,当她的驸马爷。
去!什么驸马爷?大唐的驸马爷是最受人瞧不起的一群了,别说娶了个皇室公主只能当菩萨供奉,就连妻子红杏出墙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偏偏大唐的公主们放荡成性,一个个视礼教束缚为无物,在家里欺压夫君不说,在外头还私养面首,教丈夫戴绿帽子!
太平公主,安乐公主,愈是受到父皇母后宠爱的,就愈加浪荡不羁。
这天星公主听说是当今圣上最钟爱的掌上明珠,性子想必也好不到哪儿去。
“苏状元这会儿可得意了,让天星公主看上,未来前途无量啊。”传诏的太监不知好歹,竟还添上这句谄媚话。
“什么意思?”苏秉修握紧双拳,忍住濒临爆发的脾气,“你说公主看上苏某?”
“是啊,听说是她主动要求皇上要你做她驸马的。”太监笑答,语气颇有羡慕之意。
是她看上他?主动要求他做她驸马?哈,他何其有幸!
“在下真不明白怎会有此荣幸。”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皆自齿缝逼出。
“小的也不晓得了,大概是慕你才气吧。”
“我该死的有什么才气?”隐忍许久的怒气终于爆发,苏秉修低咒着,“她又怎会想要一个连面也不曾见过的男人?”
太监仿佛被他的怒气吓到了,张口结舌地瞪着他,“苏状元,你……”苏秉修张口,正想再说些发泄怒气的话,幸亏一旁的李琛及上前阻止他,“冷静一点,秉修。”
他皱眉转身,“你要我怎么冷静?这简直莫名其妙嘛。”
“嘘,噤声。”李琛警告他,一面转头命令一旁侍立的婢女,“你们带王公公上花厅喝个茶歇息去。”
待王太监走后,他又吩咐赵王府的管家包个百两红包送过去。
“干嘛给他红包?我还想踢他一脚呢。”苏秉修恨恨说道。
“你踢他何用?又不是他强迫你娶天星的。”
“莫非你要我顶撞圣上去?”
“是啊,你是不能顶撞皇上。”李琛蹙眉,“只好接受了吧。”
“你要我接受?要我接受这莫名其妙的圣旨?”苏秉修黑眸点燃狂焰,目光炯炯的人。
“不接受又如何?莫非你宁愿抗旨入狱,甚至招来杀头之罪?”
“我……”苏秉修咬牙,还想说些什么,一阵闷响惊动了大厅内两个男人。他蓦地转身,“小蝶!”
“表哥。”扶着拱门边的白蝶低低细细唤了一声,细致的娇颜加皓雪般苍白。
“你怎么来了?”苏秉修立刻迎过去,扶住她像是随时会倒下的身子。
“我听说皇上传旨给你,所以来看看……”苏秉修眉一轩,“你都听见了?”
“都听见了。”白蝶茫茫然应着,忽地转过纤细娇弱的身子,两只小手紧紧攀住苏秉修衣袖,“表哥,皇上是不是要你娶公主?那我……”清亮的美眸盈盈含泪,“那小蝶怎么办?小蝶一直,一直……”
她没有说下去,极度的震撼让她神智迷乱,慌张莫名却不知该如何表达,满腔言语都梗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