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来到庭园,站在牡丹花圃边远远眺望她半隐在伯然亭里的身影,钢细聆听她在静寂月夜中显得格外清亮柔婉的琴声。
她的琴声正如她的人,宛若半隐在云后的淡白月牙儿,温柔和婉,透过薄薄云层洒落一地清柔月华。
而且,还带着点莫名的惆怅,揪着池的心阵阵发疼。
她现在弹奏的琴曲该是“有所思”吧?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球捐管,用玉貂绦之。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次。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李琛轻轻吟着,嗓音微微沙哑,一颗心不知怎地愈发疼痛起来,且复酸涩。
想也明白她思念的对象是谁。除了她新婚的夫婚停云外,还有谁能让她在静夜中心心念念,为他轻抚琴曲,琴音中蕴着淡淡哀怨?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维。
她恨停云吧?怨停云一声不响地离家远去,给予她这个新嫁娘极端难堪。
何况,据说洞房花烛夜那晚停云不仅没有碰她,而且连红巾也未揭,这种嫌恶冷淡的态度教她情何以堪?
这该死的、不知好歹的小子!
李琛发现自己忍不住要怪起最好的朋友来了,一想到那家伙竟然如此重重地伤了乔翎,他心底就升起一股怨气,无处可泄。
懊死的!
他双拳紧紧握住,极力克制仰天长啸的冲动。
那家伙现在不在京城算他好运!要是他今儿个人在长安,瞧他不痛揍他一顿才怪。
应该有人给他几拳打醒他的脑子,让他明白他何其有幸娶了如此绝代佳人。
停云简直该死的幸运!竟在还是错懂无知的年幼时期,就蒙上天恩赐如花美眷。
为什么他李琛就没有这般好运?
如果乔翎是他的未婚妻,如果他有幸娶了她,他绝不会
绝不会怎样?如果乔翎是他妻子他会如何?李琛脑海情潮纷纷扰扰,还未理出个头绪人已飘然立定她面前,还遣走了红儿。
夜风习习,独立湖中央的伯然亭内只余他俩,四周静寂无声。
他静定地凝望她,而那个穿一袭淡黄色丝绸杉裙的美人儿亦仰起头,痴痴回凝他。
“是你。”她低唤一声,清柔的嗓音恍若叹息,黑白分明的眼眸若有保意。
李琛心一荡,好半晌才记得开口,“我倒不知道嫂子弹得一手好琴。”
“是——”她微张菱唇,似乎想说什么,却忽地一顿,瞬间改口,“世子谬赞了,小女子这般粗浅的琴艺怎能入行家之耳?”
“哦?”李琛眉一扬,唇一挑,“这意思可带双关了。”他在她对面落坐。似笑非笑地瞧着她,“嫂子要不是自谦,就是讽刺我不是行家罗。”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似乎为他的有意曲解怔愣了下,细女敕的面颊飞上两朵红云。
真美。
李琛发现自己无法不为她的容易羞怯心动,“其实嫂子说的也是,我不过是一个俗之又俗的人,怎配知音呢?”不知怎地,他总有一股想捉弄她的冲动,“更别说知你这位绝世美人的音了。”
她缓缓眨动着一对澄澈秋水,似乎终于明白他的有意捉弄,翠眉一颦,面含薄怒。
但这样的薄怒只维持一瞬,她玲珑有致的唇便不听话地飞上谈谈笑意,“世子果然爱说笑。”
含唤也好,带笑也罢,为什么她的神态总如此生动,如此让人着迷呢?
李琛不记得自己曾经看哪一个女人看得如此出神,出神到凡近物我两忘的境界。
还是乔翎略带迷惑的语音唤回了他,“世子怎么会来这儿呢?有话跟我说吗?”
他一凛,眸光不觉瞥过被她随意搁在桌角的家书。
“为什么不着停云的信?”
她一愣,目光随着他流转过那封家书,却一语不发。
“不想知道停云写些什么吗?”
她沉默片刻,“不想。”
“为什么?”
她摇摇头。
“或许他是想对你解释——”
“他不必解释。”她淡淡地截断池,“不必对我解释。”
“为什么不?”
“因为——”她仿佛想说明,却又忽地顿声,眼眸缓缓蒙上一层教人认不清的薄纱。
“因为你不想听他解释?”他急促地问,“因为你恨他怨他?”
她直直凝照他,“我并不恨他怨他。”
“你骗人。”他直截了当地反驳。
她一扬眉,仿拂讶异他会这么说,“世子——”
“叫我李琛。”他不耐烦地截断她,丝毫没注意到自己说了什么——堂堂赵王世子,竟要一个平凡的商家千金直呼他名讳。
她却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惊讶地屏住呼吸。
“你说谎,乔翎。”他指责她,竟也在无意之间直呼她芳名,“上回你说你没有立场敝停云,这会儿你又说自己不怨不恨他。全是说谎!”
“我没说谎——”
“你说谎!”李琛激烈地截断她,“没有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夫君在洞房花烛夜便弃她离去,没有哪个女人在受了此等打击后还能镇定如恒!你明明就是介意的,所以才不肯看他的信,不是吗?”他深吸一口气,猿臂蓦地一伸,攫住她细弱的双肩,“为什么你要如此压抑自己?为什么不干干脆脆地发泄出心中的不满?为什么?”
她怔怔地凝照他,无法理解他保送黑眸中的炽热火焰为何燃烧,“为什么你要为了我如此激动?”
李琛倏地一愣。
是啊,为什么呢?
他心一跳,离然别过头不敢看她迷惘困惑的眼神,良久,才哑声开口,“那是‘有所思’吧。”
她一怔,“有所思?”
他再深吸一口气,“方才弹奏的曲子,是‘有所思’没错吧?”
“是又如何?”
李琛离地转回一双幽深黑眸,定定锁住她,“你是为停云而弹的吧?”
她倏地呼吸一紧,喉头发出某种细微的怪声。
“是吧?”他逼问着。
她垂下头,乌亮若黑缎的漂亮秀发掩去了面上神情,“不是。”
“不是?”
“不是。”她点点头,这回加强了语气,“那首曲子不为任何人弹。”
“真的?”
“真的。”
李琛深深凝履她,不知怎地,怒气排山倒海袭来,“别对我说谎!”他猛然伸手扬起她下额,温怒地盯她,“我不喜欢人欺骗我。”
“我……”她仿佛语窒,半晌才困难地自齿缝中逼出,“没有骗你。”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这段话难道不是想说给停云听的?”
“不。”她勇敢地扬起清亮美眸,眼神坚定,“我根本没见过他,没与他相处过,何来的相思?又何必与他绝情?”
他一窒“你——”
“我自弹自唱,自娱自乐,只为了排遣清闲,为了怡情养性。这样难道也不行吗?”
是啊,有何不可?
她弹琴干他何事?弹什么曲子他又哪管得着?而她是不是想着停云,怨着停云,更与他李琛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究竟在烦躁些什么?在狂乱些什么?为什么心绪怎样也定不下来,呼吸更是紊乱难乎?
李琛再也压抑不了满腔莫名狂躁,墓地起身,在伯然亭内踱起步来。
他来回踱走,踏着狂躁不定的步伐,活似个一刻也静不下来的陀螺,只能任命地由着人转。
这会儿他身上完全见不着一丝平日的悠然镇定,潇洒自若,只透着让人抓狂的烦躁。
要是那些平素围绕着他,祈求他爱怜注目的女子们见了他这副模样,恐怕只能目瞪口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吧!
一向最风流潇洒,最爱挑逗捉弄女人的小王爷,竟也有被一个女人弄得如此心神不定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