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起那天请她去餐厅用餐的严寒,想起总是心事重重的严寒,想起一直是放荡任性、醉生梦死,而现在却发现自己一无所有的严寒。
他之所以和丁维安在一起真的只是为了钱吗?他真的这么需要钱?急迫到必须接受这样一个女人的侮辱?
齐晚儿感到生气、失望,以及深深的痛心。
虽然对他认识不深,但齐晚儿可以确定他是一个自负的男人。
他玩世不恭、漫不在乎、我行我素,绝不是那种会看人脸色、对人卑躬屈膝的男人!而他现在竟为了钱任由一个女人如此践踏他的自尊?
他真的这么需要钱吗?他需要钱的话她可以给他。
齐晚儿忽然愣住了。
严寒需要钱,而她,需要一个丈夫——她不觉屏住呼吸,脑中开始评估着这灵光一现的念头。
一个对一向循规蹈矩的她而言十分疯狂的念头……
“为什么我走到哪里,似乎总见得到你?”一个低沉、沙哑,抹着浓浓嘲讽的语音自她头顶攫住她。
第四次见面。
她仰起头,知道自己终于等到了近日来一直追寻的男人。“严寒。”她低低唤着,伴随着一声细微的、如梦似的叹息。
她感觉他似乎倒抽一口气,好半晌,方再度开口,“告诉我为什么,你是某种阴魂不散的幽灵吗?”
他在生气,他不高兴见到她吗?可是她却想碰到他、这些日子以来盘旋脑中的一直只有他,他带着嘲讽的声调,他总是皱紧的眉头,他的手拂过她时带来的奇妙温暖。
他不想见到她吗?
“选里是鹏飞楼。”她极力令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我当然知道。”
“是之鹏的家。”她静静说道:“我与他交情不凡、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她又感到那灼热的视线了,他正瞪视她吗?齐晚儿不觉低垂眼睑,他带着麝香的体味骚扰着她的嗅觉,刺激她心跳加速。
“你看起来不是那种喜欢社交宴会的女人。”
“从我失明以来,我便被限制不能出入公众场合,十几年了。”她得深深吸气才能维持声调平稳,“好不容易我父亲终于准许我参加社交活动,我怎么能不出来透透气?”
“你——不怕让人知道你失明的事实吗?”
“除了你,有人注意到吗?”
严寒一窒。
她说的该死的正确,这些好事分子竟然没一个人注
意到她眼睛是瞎的?他们只顾着醉生梦死,只顾着围绕她猜测她真实身分,但竟没一个人看得出她眼睛不便。
或者是因为之鹏将她保护得极好,一直紧紧跟在她身边——问题是他如果真要保护她就不该让她来参加这种鬼宴会!鹏飞楼的周末晚宴一向是颓废疯狂的,怎能让她混在这群过了午夜十二点精神就会呈现迷乱状态的公子小姐之间?
“之鹏不该让你来。”他指控着。
“是我要求他的。”
“他不该答应你!”
“他很难拒绝我。”她微微笑着,而那株恬淡纯净的微笑融化了严寒冰冻的心。
之鹏无法拒绝她。确实——严寒自嘲地勾勾嘴角,这世上怕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那张纯洁透明的面孔吧?
而那双透明双瞳现今正直直对着他。
严寒皱眉,有股想转过身的冲动,但他强迫自己站定原地。
懊死的!她明明看不见啊,为什么自己总是觉得完全被看透了,忍不住想躲开那双清亮眼眸?
“你喜欢鹏飞楼吗?”她突如其来地问道。
他一愣,“什么?”
“鹏飞楼。”她柔柔地重复,“是一栋很棒的建筑,你应该也很喜欢吧?”
“你怎么知道它很棒?”他粗鲁地问。
“我两天前就来这里了。”她平和地解释,“为了让我熟悉周遭环境,之鹏带我参观过好几遍。除了家具的摆设位置,室内空间的格局,我还知道这里每一面天花板、每一面墙、每一根廊柱是怎么设计的——尤其是之鹏房里那块透明的天窗,你不觉得那是很棒的设计吗?夜晚躺在床上,星光便会透过玻璃洒落下来……”
他怔怔听着她梦幻般的叙述,“你喜欢这栋房子?”
“嗯。”她点点头,“我想应该是某个不知名的年轻建筑师设计的,因为这样的建筑风格不符合我所知道的任何一位大师,不像讲求精准对称的美国风,或者线条俐落的后现代主义,也不是中国式——之鹏真可恶,一直不肯告诉我这里是谁设计的,你知道是谁吗?”
他当然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因为他就是设计这栋房子的人。
“你大概也不晓得吧?”她见他久久不回答,迳自继续说道,“可能是某个不想具名的人吧。”
不错。他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鹏飞楼是出自他的设计,建筑对他而言是一个早该放弃的梦想,他不希望除了之鹏还有别人触及他小心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渴望。
鹏飞楼——只是他为了平抚自己内心强烈渴望,冲动之下产生的练习作品,没料到之鹏竟然偷偷取出他压在床底的蓝图将它付诸实行。
“该死的,之鹏,那只是一张幼稚的草图,你究竟拿它
去做什么?“记得他当时曾经狂怒地质问好友。
“我当然知道那只是一张草图,我请专家看过了。”黎之鹏神色自若,“他说那张透视图好些地方根本画得不对。”
“当然不对!”他又是惭愧又是恼怒,“那只是我胡乱画的!我又不是科班出身,你期待我画得多正确?”
“可是却非常有创意呢。”黎之鹏微微一笑,“那个专家也说了,撇开正确性不谈,设计这张蓝图的人真可说是建筑界未来可以期待的超级新星。”
去他的超级新星!
严寒强迫自己从回忆中回神,“我还有事,没空站在这陪你讨论这些。”他粗声宣布,迈开步伐就要远离她。
“因为你必须去陪那位大小姐吗?”她冷静的声音留在了他。
“什么?”
“丁维安,我相信这是她的名字。”
“你该死的怎么知道维安?”他诅咒着,冒出一串英文脏话。
“我知道她自认你是她的禁脔。”
最后两个字夺走了严寒所有的注意力,他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那张平静温和的脸孔,“你懂什么叫禁脔?”
他问,声音像刮着金属般锐利。
“虽然我不曾接受过正式教育,但我有家教,记得吗?”她平和的声调仿佛他问得可笑,“我当然知道那两个字的意义。那代表一个人因为某种原因接受了另一个人的控制,一切都掌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住口!”他狂暴的声音止住她。
她却像毫不畏惧他的愤怒,“你生气吗?因为自已被丁维安如此认为?”
他气的是她如此认为!丁维安怎么想那是她的事,他不在乎,他原本就打算和她玩一场你情我愿的游戏,可是面对这位齐家千金平静的声调却让他没来由地愤怒。
那不是同情,不是嘲讽,更不是瞧不起,只是那样平淡地叙述着,但就让他面颊一阵滚烫,直觉在她面前抬不起头来。
女人——他从来就不在乎她们说了哪些话,即便再愚蠢也不能稍稍挑动他的怒意,但她只是轻描淡写两个字……
一阵莫名冲动让他双手抓住了她秀气的肩膀,十指用力掐着,“回家去!齐晚儿,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慢慢地道,“不应该来这种地方,不应该参加这种尔虞我诈的社交宴……”
她两道清秀眉毛紧紧蹙着,似乎正忍着肩膀的疼痛,但声调部仍是冷静的,“我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