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隽蓦地倒抽一口气。
杨一平竟将一切都推给了海舲,他竟能嘴角含笑,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将鸿邦与这件事完全撇清,甚至伪造盛威向鸿邦贷款的文书,将日期提前到他俩结婚之前。
那老人——果真报复得彻底,丝毫不留余地。
而他,竟然与那样的人联手打击海舲,将她逼到这般田地!
杨隽握紧双拳,克制着因激愤而颤抖的身躯。
是记者的声音让他从强烈的自责中回神,“杨先生,令尊所言是真的吗?”
他忽地眸子一张,锐光朝两人激射而去,“出去。”
“杨先生……”
“我说出去!”他右臂一伸,指向门口,神色严酷。
两个记者为他毫不容情的气势所摄,不再多说,迅速退出病房。
“何必要赶他们走?”
一个幽幽的嗓音忽地拂过他耳边,他猛然转过身。
海舲!
不知何时,她已经醒来了,黑色明眸盯着电视荧幕,神情淡然。
他心头一震,反映迅速地拿起遥控器关上电视。
季海舲嘴角微微一扬,“我已经都看见了。”
他望向她,她姣丽的容颜像掩上一层纱,朦朦胧胧,让人看不真切她内心真正的思绪。
但他却看得清。
海舲可以用这样的方法瞒住世上每一个人,却无法瞒住他。他太了解她,十五年来眼底心里一直看的人便是她,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现在的海舲就像一条表面不流动的冰河,河面冰霜凝结,底下还有水流缓缓流着——但也只是缓缓的,即使是不流动了。
他果然还是伤她太重了吗?
“为什么?”她嗓音清清,眼眸仍是直视前方,不向他看上一眼,“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父子要这样千方百计打击我?”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她语音微微激动,“你怎么会不知道?”
“我只知道父亲对你父母恨意极深,所以才想折磨你。”
“那你呢?又为什么?”
她语音平静,但杨隽却可以感受到其中深深蕴藏的受伤。他心一痛,闭了闭眼,“对我而言,这是个交易。”
“交易?”她终于微微侧过头,眸光瞥向他。
“我答应他诱你堕落,他答应带我离开那里。”
他微微仰起头,眸光凝定远方,思绪跌入久远过往……
那时候的他还是一个未满十四岁的少年,面对着一个忽然宣称是他亲生父亲的人,不仅内心毫无亲密之感,反倒有着浓浓的厌恶。
“你是谁?”
“是救你离开地狱的人。”那人微微笑着,锐利的眼仔仔细细打量他,像要将他整个人剖开来看。
“你不是生下我的那个人。”他非常肯定。
如果他父亲真是一个强暴犯,怎么可能来认养他?
“我确实不是。”那人笑了,迸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却奇特地让人感到背脊一阵凉意。
“那为什么要带走我!”
“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他当然想!几年来他一直想尽办法想逃离这里,但每逃一次,只是让自己多受一次皮肉之苦而已。被鞭打,被关入那不见天日的地窖,过着除了水,什么食物也不能吃的日子——逃离这里,对他而言是谣不可及的妄想。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离开这里,但问题是,离开这个地狱后,是否又会跳入另一个!
“你放心,我绝不会像他那样对你。”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我不会打你,更不会要你服侍我。我会给你受最好的教育,给你锦衣玉食的生活。”
他也笑了,满是不屑与嘲讽的笑。
这男人当他还是那种不解世事的傻瓜吗?这世上岂有如此尽如人意的事?
“你要什么?”他开门见山。
“什么?”男人一愣。
“告诉我代价是什么。”他冷冷地,“这世上没有不付代价就能得到的东西。告诉我带我离开这里,享受那种生活的代价。”
男人瞪视他数秒,忽地纵声大笑,那笑声是充满得意、兴奋的。他盯着他,目光尽是欣赏,“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确实是我要的孩子。”
“说,你究竟要我做什么?”
“好,我就直说。”男人停顿数秒,眸光倏地冰冷,足以令地狱结霜。“我要你去引诱一个女孩子,让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你,然后再想尽一切办法打击她,让她因为爱你而饱受折磨。”
他皱眉,“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她的父母对不起我。”
“所以你以伤害他们的女儿做为报复?”
“不错。”
他默默瞪视着他。
这个男人跟他一样,是不折不扣的魔鬼。
“她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子,美丽骄傲,才气纵横,家世又显赫,是那种你一辈子也及不上的天之骄女。她光辉、灿烂、明媚照人,是上帝最钟爱的天使。她要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会忍不住被她所吸引,可是她绝不会向谁看一眼,更不会向你这个一无是处的穷酸小子看上一眼。”
他自嘲地拉拉嘴角,“既然如此,她怎么可能爱上我?”
“因为只有撒旦才能引诱天使堕落。”男人微微一笑,“小子,你有成为撒旦的潜质。”
要他成为撒旦,去引诱天使堕落?
他怔然犹豫,沉吟未语。
“他们季家人一向自称天使,这个女孩子更是被称为他们的葛布勒。”
“葛布勒?掌管水之元素的天使?伊甸园的守护者?”他怔怔地。
“不错,伊甸园的守护天使。”男人嘴角微勾,眼眸却毫无笑意,“所以我要你成为撒旦,化身为最诱人的果实去引诱她。”
他要他成为魔鬼去引诱她。
但他原本就是个魔鬼啊!他原本就是魔鬼之子,身上流着可怕的血液。
有何不可?这世上既有身处天堂,永远无忧无虑的天使,自然也有堕落地狱,千方百计想引诱天使的魔鬼。
“这是个交易。你愿不愿意接受?”
为什么有人可以衔银钥匙出世,从生下来就过着富裕的无忧的生活?又为什么会有另外一群人,出生在这世界,只是无穷无尽的苦痛与折磨?
罢了,就当他与魔鬼立下契约,将自己的灵魂出卖了。反正他本来就是一个不该有灵魂的魔鬼,如果出卖灵魂能让他月兑离这种地狱般的残酷生活,他就出卖了又何妨?
“我接受。”他语音清亮、坚决,为自己与魔鬼的契约烙下印信……
杨隽将思绪自遥远的从前拉回,没有向她叙述整个前因后果,只淡淡一句,“这是我与他成立的交易。”
她明白他为什么会与杨一平立下如此誓约,“因为你想月兑离那个地方,所以就答应与他联手来打击我?”
“是的。”
“因为想令自己远离地狱,就不惜推我坠落?”她继续追问。
他下颌一阵抽紧,“不错。”
“杨隽。”季海舲凝望着他,眸中有着伤痛、失望、悲哀,还有隐隐的不忍,“你……”她语音破碎,无法轻易吐出言语。
她恨他吧。
杨隽清楚地明白她未说出口的话语,他甚至可以了解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的心情。
她恨他,但又忍不住同情他。她恨他,但她也还是爱他的——她还是爱着他这个不怀好意接近她的魔鬼,所以才会如此痛苦。
可他怎么配?怎么陪她对他又爱又恨?怎配她对他还牵挂难安,萦绕于心?
他该远离她的。
对她而言,也许只有他用不再出现在她面前,她才能忘记曾经令她受伤跌交的这一切,重新站起,回到从前那个自信骄傲的季海舲吧。
“我们的孩子——流掉了吧?”她忽然开口,语音细微。
他闭了闭眼,“他原就不应该出生在这世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