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隽屏息,定定地瞪着珠泪在她洁白的脸颊滑过,留下两道泪痕。
终于,她微启芳唇,“你——是我姑姑的儿子。”
“什么?”有几秒钟的时间,他脑海一片空白,简直无法理解自她唇瓣逸出那句几乎听不清的言语代表的意涵。“我听不清,海舲,你再说一次。”
“再说一次?你要我再说一次?”季海舲忽地笑了,笑声凄绝尖厉,“你是季家人,是我表哥!这句话要我说几次才够?要说几次你才明白?”
他恍若被焦雷击中,脑中轰然巨响,“我是——你姑姑的……是你表哥?”他双臂一软,不觉松开了她。她先是一阵不稳,好不容易扶住车顶,撑住身子。
杨隽瞪着她,任由她摇摇晃晃,怎样也伸不出手去扶她一把。
两人互相凝视对方,复杂难解的眸光在冷冷的空气中交会。
季海舲首先别开眸子,“我不知道哪一样对我打击比较大——我丈夫在背后打击我的事业,或是我竟嫁给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男人?”
她沉默数秒,忽地哽咽一声,咬住薄薄的唇,伸手一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杨隽怔然定立原地,瞪着她发动车子,雪白色的朋驰疾驶而去。
他瞪着绝尘而去的车影,好半天,混沌的脑子方忽然醒神,像当头浇下的冷水一样清凉。
不行!他必须追上去,不能让海舲一人独处。
她现今精神处于极不稳的状态,只要一个岔念,就可能走上绝路。
他必须追上去,不能让她做傻事……
他自口袋中掏出车钥匙,一面四处找寻自己的车子,脑海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在做什么?为何如此心焦如焚?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吗?他接近海舲,娶海舲,让海舲爱上他,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能逼得她崩溃,再承受不住任何打击吗?
为什么就在即将达成目的时,他忽然心软了,甚至为她的安危担忧起来?
他是地狱的撒旦啊,怎能对自己的迫害的对象有一丝丝心疼的感觉?
他挣扎着,不愿相信自己现在竟然满心满脑都是季海舲的身影,却又无法克制自己不对她充满悬念。
虽然叮嘱自己千遍万遍不该追上她,不该在目的将近达成时忽然心软,他仍是匆忙奔进自己的座车,发动引擎,迅速呼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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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隽匆匆忙忙赶回那层属于他与季海舲的公寓,一跨出电梯门,见到的是他始料未及的人影。
是季风笛,她全身僵直地站在楼梯口,一听见声响,倏地转过脸。
杨隽禁不住倒抽一口气,瞪着她犹如鬼魅般苍白的脸庞。那张脸,不仅苍白莫名,肌肉还奇异地纠结着,一双黑眸闪烁着诡谲的青光。
这个女人,就是那个被他亲生父亲强暴,不得已才生下他的女人;就是那个极端憎恨他,在他婴儿时期便将他遗弃在修道院的女人。
她是季家人,是海舲的姑姑。
“你……你怎么站在这里?海舲呢?”他嘶哑地问。
季风笛不答,黑如深海的双眸盯住他,迸出难以形容的憎恨激光。杨隽蓦地身体一晃。
这女人恨他!她到现在还恨他!三十年来一直憎恨她怀胎九月,满怀怨怒生下来的孩子。
他冻立原地,承受着季风笛充满憎恨的锐利眼神,像是尖锐的刀毫不留情地在他心上划过一痕又一痕,就像曾在他背上交错烙印的鞭痕,同样刺痛他。
那可怕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曾俘虏他整个青涩少年时期,日日夜夜折磨他的苦痛又重新攫住他。他闭上眸,拼命调匀呼吸,极力想驱逐那一幕幕掠过他脑海的过去情景——那个变态男人看他的眼神,以及强迫年少的他对他做的那些事……
一幕一幕,过去的景象交错来去,填满他整个脑海。
他倏地张开眼瞳鹰锐的眼眸不再存有对眼前女人一丝一毫的渴慕或期待,只有完全的冰冷,像永远凝结的南极海面。
“海舲呢?告诉我,她有没有回来?”
季风笛仿佛因他严霜般的语气一震,后退一步,脸庞一转,眸光射向楼下。
杨隽心脏陡地一跳,急奔向前靠住楼梯扶手,探头往下一望。
那是他一辈子都会记得的可怕景象。
季海舲躺在楼层中间的地面,身体奇异地扭曲着,腿边一滩令触目心惊的血红,而且,还不断冒出。
杨隽一声怒吼,单手推开挡住楼梯口的季风笛,飞鹰般地奔下楼,振臂抱起已陷入昏迷状态的妻子。
他抬头,一对燃着地狱之火的眼眸逼得季风笛忍不住一颤。
“是你推她下楼的,是不是?”他厉声质问,犹如堕落地狱的撒旦质疑着背叛他的手下。
季风笛脸色更加惨白,禁闭的双唇不觉紧张,逸出一声尖锐呼喊。她颤抖着唇瓣,颤抖着指尖,颤抖着全身上下每一根肌肉。
“是我推的又怎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悲愤莫名,“她是你的侄女啊,你一向最疼她的不是吗?为何要如此伤害她!”
“我是为她好!她不该怀了你的孩子,更不该妄想生下他!”她濒临歇斯底里,“她怎能生下魔鬼的儿子?我怎能让她生下魔鬼的儿子?”
“所以你就推她下楼?”
“我只是帮她除掉孩子而已。这样错了吗?”
杨隽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这女人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只有完完全全失去理性的人才会狠心推自己最疼爱的人下楼,丝毫不顾她是否会因此受到重伤,甚至赔上一条命。
“该死,”他诅咒着,眸中的火焰燃得更加令人惊心动魄,“你还算是个人吗?”他厉声叱喝,抛下一句冷酷质问。
“我……”季风笛哑然,身子摇晃得更加剧烈。
他不理会她,严厉的再瞪她一眼,便抱着季海舲匆匆离去,消失在季风笛的视界。
第八章
医院大门口对面,一辆黑色加长型劳斯莱斯停定,墨黑色的后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虽写着岁月风霜,却依旧端正英挺的脸庞。
他两边嘴角不等高地弯起,冷冷的微笑像在嘲弄世人,嘲弄他所见到的景象。
一个男人抱着一个下半身沾染鲜红的女人冲进医院,一向俊美冷硬的脸庞竟然现着极端的慌张焦虑。
杨隽竟然为了那个女人失去了一贯的冷静,卸下了他从领养他便一直训练绝不轻易摘下的面具。
训练他成为无情无泪的男人并不难,他原本就愤事嫉俗,蕴着犬儒主义者对世事不屑一顾的冷酷气质,他这个领养者只是扮演强化他这份潜能的角色而已。
他早知道这孩子潜力惊人,他不过亲自教育他短短一年,他便完全月兑胎换骨,样样精通,才气纵横,在初次接近季家那个自信骄傲的女儿时便逼得她招架无力,意乱情迷。
从那时候起,他便知道自己找到了一棵钻石。而这颗钻石还是他特地找来,亲自琢磨,让他成材成器,绽出难以逼视的光芒。
杨一平的眼神蓦地变得阴冷。
他真的是特地去找杨隽的!三十年前,他一心一意想报复季风云,却苦无机会,没料到却在无意间让他看到一幕有趣的情景。
当时他人在都柏林,竟然见到季风笛大月复便便,神色仓皇地走在路上。
季风笛并未结婚,怎会怀了孕?那时的他只是在心中闪过一阵疑虑,并未多想,直到数年后在台北重会自美国学成归来的季风笛,发现她仍以一个单身女人的身份活跃在社交圈,才蓦地回想起那件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