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怔,“结论?”
“这样发呆思索,总该悟出一些人生道理吧?”他半开玩笑。
“杨!”她先是瞪他一眼,接着逸出一串铃般轻笑,“发呆就发呆喽,哪有人发呆是在思考人生道理的?”
“那达摩又怎会在菩提树下参禅悟道?”
她蓦地一窒,他轻松一句便令她哑口无言,只得无奈一笑,微微叹息。
“你有心事,海舲。”他索性开门见山。
她又是一阵心跳加速,“我?”
“因为公司的事吗?”他幽深黑眸紧盯着她,不放过最细微的反应。
她悄悄咬着唇。为什么他总能轻易看出她隐在静定表情下的汹涌思潮?她明明已经极力掩藏了啊。
“担心泰国的投资?”
“不。”她摇头,不知不觉回避他逼人的眼眸,“有鸿扬为我处理避险事宜,我很放心。”
他眸光一闪,“既然如此,是为了什么?”
她倏地扬起眼帘,明眸凝睇他许久,菱唇微微颤动,将言未语。
“海舲,有什么事你就说啊,这不像你。”他英挺的浓眉微扬,嘴角的微笑漾着嘲讽,“将来要接下盛威掌门人的女强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畏畏缩缩,话也不敢说?”
季海舲全身一颤。
他说的不错,她季海舲什么时候成了那种畏首畏尾的女人了?什么时候面对一个男人连话也说不出来?这不像她,绝不是她!
但……面前这个男人是十五年前曾经当众撕了她邀请函的人啊,是截至目前为止,除了父亲以外,唯一能让她哭的男人啊,她……
停止畏惧!季海舲。你从小所受的教育便训练你不知何谓畏惧。你是葛布勒,是统御季家海字辈的掌门人!
她深吸一口气,“杨,我有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
“我怀孕了。”
“什么?!”
这句话果然掀起了她原先预期的汹涌波涛。杨隽睁眸瞪她,脸上肌肉激烈抽搐,黑眸掠过一道又一道暗沉阴影。
“你说你有了孩子?”他简直是从齿缝里迸出这句逼问。
季海舲有受伤的感觉。她是想过杨必然会对此事大感震惊,却从未料到他反应竟激烈至此!瞧他面上那副阴郁神情,就好像她做了某种十恶不赦的事似的。
这激起了她的好强心态,“有一个孩子会是一件如此难以想象的事吗?何必震惊成这副模样?”
“你怎能有孩子?”他猛地起身失声狂吼,她第一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我们不是早已协议过暂时不生小孩的吗?”
“这是以外,我并非有意令它发生。”
“怎么会有这种意外?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意外?”他声声质问她,黑眸泛着吓人的红光。
季海舲不禁也站起身,握紧双拳制止身躯一阵突如其来的强烈震撼。她呼吸急快,虽因他可怕的眼神感到微微恐惧,强迫自己勇敢回应他凌厉的逼视。
“为什么不能有这种意外?”她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夜吗?你我都忘了做事先的防护措施——”
“你是指你回国的那天?”
“对!”
“该死的!”杨隽怨声诅咒,猛然用力捶了一下墙壁,两到锐利的视线直直刺向她,刺得她太阳穴阵阵抽痛。
“我早知道那晚是个错误!我不该失去理智的……真是——该死的!”
“杨隽,你的意思是——”她语音发颤。
“这孩子是个错误!”
季海舲倒抽一口气,“不许你这么说!”她提高声调,再也无法维持平静的语气,“我们是夫妻,有孩子是正常,绝不是错误!”
“我说不要有孩子!”杨隽的话声比她还宏亮,他一个箭步来到她面前,揪住她的衣领,神态激狂,“你听清楚了吗?我不要孩子!”
“我要生!”她倔强地应道,“这个孩子我要定了。”
“我说不许!你听见了吗?我不许!”他更加用力扯紧她的衣领。
“为什么?”季海舲锐声喊着,一面强忍颈部痛楚,一面用力眨眼,拼命想看清面前这个转瞬之间失去平素理性的男人。“为什么你们都不愿我生下孩子?”想起今日下午姑姑的电话,她更加控制不住,“这是我的孩子,虽然是意料之外,可是我决定生下他。我是这孩子的母亲,就算全世界都不许我生下他,我说要生就生,谁也管不了!”
“我说不行!”
“为什么?杨隽,你说清楚,为什么不行?”她眨眨眼睫,一颗泪珠不听话地垂落,“我要知道为什么。”
杨隽一证,满腔激狂怒意在见到她不知不觉落下的泪珠后忽地消失无踪,只余一腔无奈。
他松手放开她,转身面对落地窗,拼命匀定粗重的呼吸,好一阵子默然不语。
季海舲则怔然冻立原地,眸光调向他伟岸身影,“杨……告诉我为什么。”
“你会后悔的。”他终于迸出一句,语音喑痖。
“后悔?”她不明白。
“生下我的孩子……你会后悔。”
“为什么?”
“他不语。”
“为什么?杨。”她举步奔转他面前,仰头定定凝视他,“为什么?”
他偏转过头。
她柔女敕的双掌贴住他冰凉面颊,强迫他转回眸光与她相接,“告诉我为什么。”
他仍然不语,凝向她的黑眸掩着层让人心痛的轻纱。
季海舲蓦地倒退数步,无法承受在他眼中捕捉到的奇异痛楚。“为什么?杨?”她喃喃问着,胸口强烈翻搅,“为什么你和姑姑都不许我生下这个孩子?”
“她有不许你?”
“恩。”
她点点头,身子微微一晃,杨隽连忙伸出双臂稳住她。
她在他怀中楚楚低诉,“今天下午我接到她的电话,她竟然……竟然……”
他双眉不觉也跟着揪紧,“怎样?”
“她——要我跟你离婚!”
杨隽十指一紧,抓得季海舲手臂微微发痛,“她要你跟我离婚?”
“是。”
“你答应了吗?”
“没有。”
他忽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松了一口气,眼神却又谜样难解。好半晌,他又开了口,“或许这样比较好。”
“什么?”
“你难道从没想过吗?”他定定望向她,“箱我这种男人,或许远离我比较好。”
“我不认为。”她锐声反驳。
“你并不了解我。”
“我知道。”
她早就明白自己无法箱掌握别人一样掌握他——非但如此,她的心思还反而老让他模透。偶尔,她也会因此感到害怕,但——
“我早说过与你结婚是我季海舲下的赌注,我认为你是世上唯一匹配得上我的男人,我也准备冒这个险。”她的眸光与语音同样坚定,“我不会轻易放弃,那不是我的作风。”
杨隽深吸一口气,像是因为她这番话激动异常。数秒后,他松开她,转过头,眸光凝定不知名的远方。
“你真如此坚决?”
“是。”
“就算发现我其实是一个魔鬼?”他语音低微。
一个魔鬼?那就是他对自己的想法吗?他认为自己是一个魔鬼?
季海舲似乎有些懂了,懂得他方才得知她怀孕时为什么会是那种强烈抗拒的神情。
是因为他的过去吧。
因为曾经遭受那样的暴力凌虐,曾经有人口口声声在他面前宣称他是魔鬼转世,血液里流着强暴者的基因,所以他刚才才会是那副模样。
就算是再坚强的孩子,想必也会时时怀疑自己身上或许真带有魔鬼的印记,才会遭受如此报应。这样的心灵创伤,即使经过漫长的十五年,或许仍然难以痊愈。
但是……难道杨一平在领养他后从不曾给予他足够的关怀与爱吗?或者即使有了亲情,仍然弥补不过他年少时受的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