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杰看着那只免子,不知道究竟该煮了它,还是为它祷告。
“你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眼睛所看到的一切,没有发现与我有关的最重要的一件事。我绝不会吃那个可怜的东西,绝不!”她抬头看着他,眼泪从殷红的脸颊上奔流而下,她一面用手背抹掉它。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站在那里,感觉比一只刚刚踢了小猫的人还糟。
她不停地哭,肩膀抽动着。
“我们吃肉,黛琳,这并不是一种罪。”
“我知道有些人会吃肉,但在这里,在我住的地方,我种植甘蓝菜和芜菁、洋葱和胡萝卜,这里的莓子很甜,雨后还会有蘑菇长出来,这些食物已多过我的需要,所以我选择不吃肉。那些动物是我的朋友,我仅有的朋友,洛杰。”她的声音破碎。“它们是我仅有的一切。”
他想着他们所吃的食物:炖菜、莓果、野雁的蛋和她喂他喝的汤。他不曾见她吃过肉,但在这之前,他从未注意到这件事。
她再次面对他,表情十分严肃。“我永远不会吃任何有着一张脸的东西。”她转身奔回小屋,那只猪跟在她后面离去。
洛杰坐在桥的附近,背靠着大树,弯曲的树枝复盖在小屋和水池的上方。在他面前是冒着烟的火堆,但冒着烟的不只是火。
她还没有从小屋里出来。
他没有看见她出来,自己也没有进去。
那只兔子被串在两根绿橡树枝上,慢慢地在火上烤着。他从一些砍掉的木头那里,推了一段饱经风吹雨淋的圆橡木过来当作凳子。现在他坐在那里,一边拍打蚊蝇,一边看着烤肉,手腕放在屈起的膝盖上。偶尔倾身翻动烤肉。
快速转凉的夜风中充满了烤兔子的香味。偶尔,当油脂从肉上滴落到火中,发出嘶嘶的声音并冒出浓烟时,他会无神地瞪着烤肉看。
在这些嘶嘶声和肉串间有一种明显的寂静,几乎要让他发狂。因此他拾起一根木条,戳戳炭火,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犯下这么大的错误。非常大的错误。
在那股寂静中,他不停听到她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指控自已从未试着去了解一个温柔善良、只和一些伤残的动物为友的女人,一个救了他一命的女人。
第一次,他开始思索着她在这里的生活,想象远离人群的生活会是怎样的。他来自一个大家庭里,在那里,任何隐私都是罕有而珍贵的。
对她则不然,他想,她所有的生活都是隐密、防卫、空虚而寂寞的。当她呐喊着那些动物是她仅有的朋友时,声音里充满了清晰可辨的痛楚。
他将兔子从树枝上拔起,扯下一块肉,举高到嘴边,然后停住。它闻起来不再美味。他瞪着手里的肉低语着。“吃啊,笨蛋,吃。”
但他无法将它塞到嘴里,只能看到眼前多毛的黑鼻子、大大的棕眼、卷曲的胡须和长长的耳朵。他将肉扔到橙色的炭火中,迸出的火花就像是它刚刚烧尽了最后的一点生命。
然后他坐在原地,没法吃它,因为他眼前所见的尽是兔子的那张脸。
夜里,气温降低,风开始吹起,而且很快地转强,使树木倾斜,叽嘎作响,树枝断裂碎开。突然间,毫无预警的强风愈来愈冷,转成让人冻彻骨髓的冰冷寒风。
窗门撞击着小屋的墙,黛琳在床上坐起,迷惑地从沉沉的梦乡中惊醒过来,才发现到自己是被外面狂烈咆哮着的寒风所冻醒的。她很快地滑下床,走进前面的房间。
火堆里没有烟,角落的草堆也是空的,毛毯跟每天早上一样,摺得好好的,放在附近。“洛杰?”没有回答,他不在。
她拉开门出去。风强而冷,像变戏法的人抛木球一样将巨大的树枝抛过前院。“洛杰!”除了风声外,什么也没有。
她走近小屋的墙,让屋檐可以挡住部分的风,然后绕过屋角,一阵强风让她的眼睛充满了泪水。虽然今天稍早的阳光非常明亮,赤脚下的地面却非常地冷。
她继续往前进,踏过一些掉到菜圃里的树枝碎片。她找不到他。他离开了吗?他有机会可以带着马儿离开。她赶到桥那边,用口哨叫唤马儿。
饼了一会儿,马儿从桥的那边走来,来到她的身边。“他没有把你带走?”她松了一口气说。
老鹰用喙钩在它的鬃毛上。当马儿在她面前停下时,它往上移动,停在马儿的头顶,一边呱呱叫,一边摇晃着,每当它需要人注意时就这样。
“我看到你了,老鹰,现在回家吧,你们两个。”她模模马儿的鼻子,拉着它走进小屋的门。在这种寒风中,动物可以使室内温暖些。
她迅速绕过屋角,找寻那个英格兰佬。外面很黑,但升起的月亮将大地从一片黑暗转成灰色。她搜寻院子,从桥看到小屋,望向遮蔽在小溪上方的那棵大树,长长的树枝在狂风中像鞭子般拍打着。然后,在树下一块蜷曲着的物体那里,她发现了他。
第十三章
他感觉到自己全身上下都在发抖,然后才从一段怪异而困倦的睡眠中醒来。“洛杰!”好冷,一点暖意也没有。他生了一堆火,不过已经熄了。得再让它烧起来才行,他想着,但张不开眼睛。他感觉不到自己的手,不能抬起它来揉眼睛,也无法动弹。
“洛杰!起来!”
“干么吼我?”他咕脓着。“我没吃那只兔子。”
她静止了一秒钟,没有说话或是动作。“英格兰佬!”
“对不起,”他低声说道,然后沉重地叹口气。“真的很对不起。”
“英格兰佬!”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起来!”
“不要。”他说道,嘴巴感觉干涩而粗哑,特别是在呼吸时,风似乎直接从嘴唇间灌了进去。“我起不来。”
“听我说,这里风大,你得张开眼睛,进屋去。”
他想要睡觉,睡着了就不会那么冷。她捏他一把。“喔!该死的,女人!你捏我。”
“嗯,幸好你还可以感觉到被捏了,这表示你没有被冻僵。现在,趁你还有感觉的时候赶快起来,我不希望因为你懒得起来,陪你一起冻死在外面。”
他坐起身,牙齿打颤,嘴唇一直颤抖,肩膀也是。“好冷。”他含糊不清地低语,然后环视周围,感觉到极度地困惑,好像刚从一场非常真实的梦魇中醒来。
天色很黑,白色的月亮看来冷例,像挂在空中的圆雪球,明亮的星星闪烁着,恍若挂在黑色夜空中的小碎冰。风像狼嚎一般咆哮着,感觉非常冰冷而刺骨。他只剩下部分的身体还有感觉。
他看着黛琳,透过打颤的牙齿说着。“我以为你不会再跟我说话了。”
“站起来。”她站到他身边,用力拉着他麻痹的手。
他将手抽回来,撑着跪坐起来。他仍然感觉得到膝盖和手心。他爬了起来,但双腿麻木而虚弱,那里唯一感觉得到的是里面脆弱的骨头。脚掌已经失去知觉,彷佛上面的皮肉都已经不见了。
他很清楚这些徵兆:困惑、倦怠而麻木。她说的对,他已经冻僵了。
她用双手抓住他,让他跟着往前走。那很困难,因为他不停地发抖,而她跑动的动作,更是让他的腿和脚非常疼痛。
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每当脚碰到地面时,申吟便从他的唇间逸出。尽力吸入空气让他的胸口发痛。稀薄的冷空气让他必须快速地呼吸,以取得一点点的空气。
他跟着她,而她像拉着市集上的傀儡一样拉着他,将他推进小屋里,并关上门,然后绕着房间将窗户关上,他这才模糊地感觉到狂风正拍打、撞击着墙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