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一处俯瞰他领地的小丘上,放开缰绳任马儿自行吃草、喝水。
他走向一处突出的岩块并坐下。当空的太阳毫不留情地照着山头,他却除了困惑外一无所觉。他一次又一次地自问人如何能将他所认知、信仰的一切拋到一边。他是贝尔摩公爵,但那又是什么?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他的责任。然而他生活的全部就只有那一件事──责任。他所受的教育是以他公爵的身分、在上流社会中扮演的角色为傲,卫护贝尔摩家的声誉重于其它一切。他笑起来,嘲讽的笑声随风飘向树顶。
上帝一个将声誉置于人的生命之上、将尊严置于血缘之上的姓氏,究竟还有什么骄傲可言?他的心思回到过去,回忆孤单的童年,大约四、五岁时的他寂寞到对着墙壁、椅子说话,假装它们听得到,直到他父亲发现并大大发了一顿脾气,于是之后亚力在他面前除非被问到什么,否则从不开口说话。后来上伊顿使他得到了庇护,而即使他疏远、沉默的态度及势利的行为也没有妨碍那至今仍支持他的两个好友将他视为朋友。
小苏格兰是怎么叫他的?自以为是的假道学。他是他父亲的儿子,而他对他的影响扩及他生活的每一面。他一直在提醒小苏格兰她是贝尔摩公爵夫人、他的妻子,便该表现出应有的举止行为。
但她对他已不只是一个角色,她不是他的公爵夫人、妻子、女巫或怪物。她是个活生生、会呼吸、一双满盛着爱的纯真眼眸能使他忘却一生的悲伤的女人。
上帝,现在他有多需要那个啊。他也需要她。
他双肘拄膝俯望山下,看见的却是这几天发生的一切。他看过她和他弟弟在一起,知道那两人喜欢有彼此为伴。他也见过他们在外面走,看着她指向一只鸟或一朵花之类的东西,并听见他们的笑声。他怀疑提文是否更容易看到神话以及雪和玻璃中的钻石。
亚力本来甚至连说那种事都会觉得自己是个傻瓜的。他大言不惭地一次又一次宣称自己拒绝被愚弄,然而他父亲却使他成为最大的傻瓜。此外他也知道与提文这二十五年生命中的遭遇相比,他受伤的自尊根本算不了什么。如果能找到那些人,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他们的残酷使他耻于生为人类。
他感觉愤怒的紧绷又再度升起,不禁作了好几次深呼吸以驱走他弟弟被迫彷佛犯了罪般羞愧地生活的影像。一个有着柯家人的五官──扭曲但仍是一样的──的男人,但那双下垂的眼中反映的却并非残酷、冰冷或愤怒,只有需要和耻辱。
亚力抬头望天,真想向创造他和提文、创造他们的父亲的上帝讨回公道。但他知道那只会是徒劳无功的,伤害已经造成。但不会再有了。他决定只要他活着,就绝不允许任何人再愚弄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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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你干的好事,你这笨手笨脚的蠢蛋!你看!”华太太严厉的声音传到前廊的楼梯上。
提文低着头往后退,鞋子踩在瓷器的碎片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打破的。”
“那花瓶已经两百多年而且值一大笔钱呢。呸!”她不屑地啐了一口。“白痴是不懂什么价值的。”
提文恐惧地盯着大理石地板上的花瓶碎片,然后蹲下来拾起碎片。“这里,”他说道结巴地试着把话说出口。“我──我会试着──把它黏回去。”
“你这蠢虫!你修不好它的!”
“但是看,”他举起两片拼图般的碎片,膝盖着地的移向她。“它们接得起来呢。”
“滚开!”往后直退的华太太举起双手,彷佛在赶什么怪物似的,根本没看见一旁惊恐地望着这一幕的仆人们或是被挡在人群外进不来的喜儿。“你只不过是一头动物!一头野兽!你应该待在精神病院里面!看看你!你根本不属于这里!”
提文开始啜泣,瓷器碎片紧抓在手中。“我不是故意我不是故意我会把它修好。”
愤怒的喜儿举起双手正要给华太太一个教训。
“我相信是妳,华太太,不属于这里。”亚力刀锋似的声音使喜儿停止动作,令生气的管家转过头。
她脸上仍有厌恶与傲慢的神情,但她迎上他冰冷视线的眼中却浮现了恐惧。“阁下。”
“出去。”他站在敞开的门口,姿态像是个复仇者。“妳有一小时的时间。届时如果妳还没走,我会亲自把妳丢出去,让妳后悔莫及。”
女人充满憎恨的目光转向提文并对他投以全然不屑的眼神。“乐意之至。”她昂起头大步上楼,依旧无视那些三三两两散去、窃窃私语的仆人们的存在。
喜儿冲到提文身旁并蹲下,双臂抱住他缩着并不断颤抖的肩膀。“提文,没事了。来,站起来。和我到外面去,我给你看样特别的东西。”他笨拙地站起来和她走进沙龙朝露台走去。就在刚打开门时,她听见亚力在对仆人们说话。
“你们所有人也一样。他是我的弟弟,因此我所雇用的人必须待他以礼,明白吗?”
她释然地吸口气,领着提文走出去。几分钟后,他们在老榆树前的长椅上坐下。她看见他手中还抓着瓷器碎片。“提文7”
他一副沉浸在他自己思绪中的样子,因而她拍拍他的腿以得到他的注意。
“什么?”他没看她地问道。
她碰碰他的拳头。“来,把那些给我。”
他往下看并张开手,脸上交错着羞耻、尴尬和挫折。“我会修好它的。”
她拿走碎片。“华太太曾经对你吼叫过,对不对?”
他点点头,眼睛一直盯着花圃边缘排列的石头。“她每次见到我都说我笨。她说得对,我笨,我打破了那个花瓶。”
“我也打破过东西,而那并不表示我笨。那只花瓶没关系的,提文。”
“对我有关系。”
她坐在那儿想找些话来使他好过些却找不到,最后只得找其它任何她知道的事来谈,说着有关伤心及使伤害消失的方法。五分钟后,他们站在老榆树的两边望向树顶。
“它好大哦。”提文皱着眉。
“那是因为它年纪大了。”喜儿对他微笑。“但那是好事,因为树愈老魔力就愈强呢。现在把你的头靠在树干上。紧紧抱住它,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做深呼吸。”
“我旁边有蚂蚁。”
“噢,抱歉。到这边来吧。”她招手要他过来并为他调整好手臂,自己换到另一边并瞄一下正列队在树干上走路的蚂蚁。她看看提文。“你的眼睛闭起来了没?”
“嗯,很紧哦。”
“好。”她四下瞧瞧,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她一弹手指,将蚂蚁变到华太太已放在马车上的袋子里。蚂蚁消失了,她满意地微笑并拍拍双手。
“喜儿?”
“我就在这里。”她伸臂抱住她这边的树。“抱好树,然后就放松下来让树使你心情变好。”
片刻后,石板上喀答的靴跟声音打断了她心绪的集中。她张开眼睛,站在那儿的亚力一脸全然的困惑。“你们在做什么?”
“抱一棵树。”他们齐声回答。
“我明白了。”他沉默片刻,见没有接下来的解释,他又开口道:“我可以问为什么吗?”
喜儿自粗大的树干边缘瞧向提文。“是我说还是你说?”
提文想了一会儿,耸耸肩。“我不会说。”
“那我猜就我来──”
“哪个人告诉我一下,拜托。”
“回春术。”
“那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