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的心一阵剧烈地抽痛,痛得几乎不能站直。
他是存心的,是吗?她晕眩地呆立了好几秒钟。
用这么卑劣,幼稚,无聊,恶劣的方式。
只会使得她把他的人格分数打得更低。
冷冷一笑,她终于挺起背脊,她要以最有风度的坚强,来面对眼前的难题。
没有人能击倒她,除非她自己不争气。
想想拎起箱子,若无其事地自街心走过。
走在春天和暖的阳光下,她只觉心中好一片冰冷。
她极力控制着所有的情绪,以高贵优雅的仪态走过了小老虎的面前。
他脸上得意而做作的笑容隐去了,以很不自然的表情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背影。
“想想!寻想想!”过了一会儿,他才发疯似地叫了起来。
想想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截了一辆街车。
她的心整个碎了。
“下来!你给我下来!”
小老虎单手骑车,脸色竟有几分狰狞,她一栗。
短短一个寒假,他变得太多了。他的五官露出腾腾煞气,尤其是那一双喷着火焰,像是要把她吃掉似的眼睛。
想想漠视地转开脸。
小老虎的机车一个蛇行,拦在街车前,好险!只差一寸就要撞上了;然后他又自炫技术似的飘然闪开,疯狂地哈哈大笑着。
“小姐,对不起,请下车吧!这样我是没法开了!”司机被逼得只有紧急煞车。
想想的脸色发青了,给了车钱,她拎着箱子从车上下来。
“上来!”小老虎跨坐在车上,狠狠地瞪着她,气焰十分嚣张。
他们曾是青梅竹马,无话不说的恋人,但短短一个多月,一切竟急转直下,有了完全料想不到的转变。
能怨是命吗?还是缘分该尽了?
一时之间,她万念俱灰地看着他,好不容易坚强起来的强硬,在眼球中涣散。
“我叫你上来,听到没有?”小老虎以不知道哪儿学来的流氓口吻叫嚣着。
她的心一震,冷静又逐渐在眼神中收拢。她直直的,优雅地站着,冷冷地看他一眼,慢慢地向前走去。
“少给我装聋作哑!”他愤怒地夺去她的手提箱。
“你究竟要怎么样?”她以缓慢而低沉的声音问。
她的心平气和却令他怔住了,好半天,他才怒气中挣扎出那一分蛮气:“你少给我装模作样……”
他一边骂,她一边静静瞧他。
真奇怪,分开久了,她反而更能看清楚他。
他其实并不全是她心目中塑造的那个形象。当然,以前她不是不知道他有许多缺点,但,自从这次史无前例的长时间“隔离”之后,她觉得更冷静更客观了。
也许,是她长大了,旅行使人增长见闻,广博的见闻使人成熟。
如果他再如此堕落下去,充其量也不过混成本地的一个大混混罢了!为什么不珍惜自己拥有的美好呢?她又痛心又失望地摇了摇头。
“你看不起我?他*的!你竟敢看不起我!”由她的眼中,他看到了鄙夷和不屑,自卑激起的盛怒之下,使他失去仅存的一丝理智,“啪”地一声,他挥出了巴掌。
想想白女敕的脸庞上浮起了鲜红的指印。
但她没有哭,也没有骂,她只是保持原来安静而高贵的姿势。
这记巴掌打碎的,是很好很美的东西。
但不管是再好再美的东西,它竟十分脆弱地碎了。
没有人能去弥补它。勉强去合拢,也会有醒目的裂痕。
“想想,我……”他自己倒傻住了,天哪!他在做什么?他痛苦地抱住头。
想想没有理会他,只是轻轻伸出手去拿自己的箱子,以挺直的步伐,秀秀气气地往前走,一部空街车正驶来。
这次小老虎没追来,但想想坐在车中抱着头哭了起来。
这个晚上,有月色。
很好的春夜月色。
树丛、花影都在溶溶漾漾的月色中朦胧着。
想想从窗中往外看,看见了洒得一地的月光。
她哭了一下午,刚刚自睡梦中醒来,眼前的景色疑幻疑真。
她的心很乱,乱得几乎不能思想,只是怔怔地瞧着清冷的明月。
然后,她取出了箫。
林琼玉曾经教过她如何用箫吹出中国的声音。现在,这样的月夜,这样的心情,她有了不同的领悟。
想想拎着箫,慢慢地在月光中穿过草坪,走到了蔷薇丛边,盘膝而坐。
寂静中,她闭上了眼,好一会儿,才悄悄睁开,将箫孔凑向嘴边。
有一首曲子,完全适合此情此景,她开始幽幽咽咽地吹了。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
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
……
她觉得魂魄一时俱向那清净透彻的诗句中飞去,飞成了透明的精灵,红尘的穿灰。
那少女的悲哀在这沐浴着月光的大气中,淡了,逸散了,远离人海与尘世,离群独居在孤离无欲的境界中。
墙那边,也飞来一缕箫音,极美的音色悄悄陪着唱和。
她初时不觉,双箫之间比翼翩飞,但不知为何,她竟突然一惊,自浑然忘我中醒觉,硬生生地停了,怔怔地听着,一时之间,竟不知身在何处。
另一管箫宛如大自然激越的回响,仍呜咽地吹着,一直吹到“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才停。
天地间,又安静了,静得像一种奇异的僵持。
因为想想又开始知道,是谁隔着墙在吹那另一管箫,绝不是林琼玉,林琼玉的箫声比较悠远绵长,而他的箫声虽技巧略逊一筹,才气却更加横溢。
想想摇摇头。何必再见面呢?他已经把一切都用可鄙的方式给毁了……她站起身。
“想想……”是小老虎,他坐在墙上,拨开茂密的枝叶,向她低低地喊。
她踌躇,但仍举步。
“想想……”他不死心。
不回头!绝不!她向自己发誓,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再把自己放进愚蠢的覆辙中,她是真正地寒透心。
小老虎一咬牙,从墙头上纵身一跃,然后大少跑过来,在她还没有来得及走月兑之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想想低下头,她只能消极地避开他。
小老虎狠狠地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我!”
又来了!她苦恼地闭起眼睛。
“你恨我?”他的声音有股说不出来的萧索。
想想仍闭着眼,她一直是愿意原谅他的,但,无论怎样深厚的爱,一有第三者毫不客气地涉足进来,就会觉得很没意思。
那只狠狠板着她下颚的手松开了,她的脸猝不及防如木傀儡般地垂下。
“为什么不大声骂我,甚至捶我?”他轻轻地问。
那声音,使她感到一阵欲泣的颤抖。
“你已经……不爱我了?”他仍轻轻地问,但那分轻,却让人更强烈地感受到他的绝望。
她的心一阵酸,一阵苦,一阵无法形容的痛,全排山倒海地来了。想想捏起小拳头,觉得快要窒息了。
“已经不爱了?”他喃喃重复着,“不爱了?”
月亮隐到云后去了,好似不忍看人间凄凄的事情。
她没法子回答他。她爱过也恨过,此时千言万语却怎么样也开不了口。
“我不该来的,是我不对……”他自言自语,自问自答,失魂落魄地转过身,“我一直没有对过……”
声音愈来愈小,听不见。
想想张开眼睛,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在黑暗中沉重地走着。
她想奔过去,但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他消失在黑暗中,美丽的眼中蓄满了泪水,倔强的唇角紧紧抿着。
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比黑暗更大的裂痕。
那是一道很难跨越的深沟。
她的箫由手中掉落,落在潮湿的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