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好看,对不?简直像童话里面画出来的小鲍主,比姐姐成天抱来抱去,晚上放在枕上一同睡的布女圭女圭还好看。
“寻想想……”他吞吞吐吐。
“什么?”她仰头在看一只刚飞过去的蝴蝶,不知道五彩神仙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蝴蝶一般鲜艳多姿?
“以后我们结婚好不好?”
想想吓得差点儿没从树上掉下来,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你丢丢脸!我才不要跟你结婚呢!”
“我是说等我们都长大了以后。”
“才不!我一辈子都不结婚!”她拼命摇头。
“我不管你要不要结婚,反正以后你不准嫁给别人就是了!”小老虎认真而且严肃地说,“如果你敢跟别人结婚,我会杀掉你!记着,我一定会杀掉你!”
第二章
想想迫不及待地由女中的校车上跳下来时,是正午。她提着行李,走进了镇上的火车站。
小老虎上次和她约好,以后每个礼拜六中午,都要在这儿见面。
车站的候车室中,挤满了预备搭车回家的镇上大学生。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勉强在角落中找到了个位置坐下。
小老虎今天迟到了,不过她知道他一定会来。
毕竟,自从她考上这所贵族女高之后,他们一个礼拜只能很珍贵地见一次面。
想想是今年夏天考上的,由于学校规定一律住校,她只得搬进学校寄宿。
读这所颇富盛誉,管教严格的学校,是普湄湄的主意,她要独生女儿做一名上等女孩,跟一些所谓上流家庭出身的少女们在一起学习良好的规矩,礼仪,成为道道地地的淑女,不管是读书的观点或是交游的观点,她相信对想想的前途大有帮助,而且将建立些了不起的关系。
“想想!寻想想!”有人在那边的角落细声细气地叫她。
她自冥想中醒来,好象当场被抓到的,吃了一惊,谁啊?
自人群中向她走来的,不是小老虎,而是大他两岁的姐姐林琼玉,她穿着一件白色的抽纱衬衫和一条很秀气的草绿百褶裙,手中拎着一只提箱,她和小老虎在五官上十分酷似,但气质却相差太远,小老虎是那种道道地地,充满了叛逆,倔强,浑身上下代表着一种随时会爆发危机的愤怒青年,但林琼玉懂事,乖巧,很多年以前,就表现出成人的大方举止来。
“林姐姐!”想想赶忙站起来,她对想想是很好的,曾经极有耐性地教过想想弹风琴和吹中国箫。
“好久不见,听说你上高一了,真是愈来愈漂亮了!”林琼玉真心地夸赞她。
“林姐姐才漂亮呢!”想想的脸微微泛着红潮,“你要出远门吗?”
“你知道自从我去参加县里的国小代课教员甄试及格后,我就一直在等分发的通知,现在好不容易通知下来,我又得赶着去报到。”
“学校在哪里?”
“苗栗,就在镇上,叫做枫树国小。你有空欢迎你来玩。好吗?”
“枫树国小?”好美的名字。
“我会写信给你。对了!想想,我要拜托你一件事。”林琼玉有些欲言又止。
“什么事?”
“我不在家的时候,麻烦你替我注意一下小老虎,他越来越不对劲了,自从他退学以后,变得很消极,很不讲理,最近又交了不三不四的朋友,我实在担心!”林琼玉垂下头,“你晓得的,我如果在家,他多多少少还听我的,这下我走了,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在他的朋友当中,你是他唯一具有影响力的……”
“我……”想想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他很喜欢你!”林琼玉轻轻地说,在嘈杂的候车室中,这样的低声,却带来了无比震撼的力量。
想想迷惘了。
她不是不知道小老虎喜欢她,但由另一个与他关系十分亲密的人口中说出来,又是多么地不同。
“想想,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不要勉强,但如果你真的不嫌弃他,那么,在可能的范围内,请影响他,帮助他!”
林琼玉紧抓着提箱的手,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其实不管想想怎么回答,这份沉重的责任,都已落在她十五岁的肩头。
她很难抗拒。
火车进站了,票闸开启,旅客们纷纷涌到古老的月台。
“我走了!”林琼玉收回渴望的目光。
“林姐姐!”一时冲动,想想握住了林琼玉文雅而秀气的手,临别依依,她决定答应她诚挚的拜托,“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络!”林琼玉非常高兴。
汽笛响了,她走了。候客室的人潮也散去,空空冷冷地,一室寂寞。
想想用最大的耐心等小老虎来。
可是他没有来。
他忘了吗?
想想站在镜前看着自己悲伤的脸,那双美得出奇的眼睛,里面有淡淡的泪光。
晚餐在想想口中,都变了味,她吃不下。
棒壁传来怒斥与责打声时,想想知道小老虎的父亲——林立到家了。
她丢下碗筷就往茄冬树跑,难怪林琼玉走没有人送,难怪林其平没照他们的约定去接她。
林立是看平交道的铁路工人,要两个礼拜才回家一趟。“竹笋炒肉丝”是他回家时必备的家常菜,不把到处闯祸惹事的儿子抽得皮开肉绽,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管教不周的。
明明知道小老虎从不肯在捱揍时哭叫,想想仍然十分担忧地竖起耳朵,趴在树上,听得心惊肉跳。
天色暗下来了,远处的路灯亮起。
她觉得每一鞭似乎都打在自己身上,不知挨了多少。
“滚!”小老虎垂头丧气地出来了。
但那高大俊拔抢眼的外型,不因此而失色,青春的忿怒,似乎立即要跳跃出他坚实的肌肉,那样耀眼,那样充满紧张的生命力,反使得想想心生怜惜。
“滚!你给我滚!有种就别再回来……”屋里震出大熊照例气急的吼声,接着砰的一声,门关了。
想想缩回身子,她知道小老虎现在一定很窘,她不要他发现她,免得他因此而难堪,但小老虎也预备上树来,坐在他们的老窝里,所以一抬眼就在茂密的树叶里找到她。
“嗨!”她只有打招呼。
她的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神情,反而使他不那么难受了。他们是朋友,不是吗?
小老虎双掌一搭,一提气就上了围墙,静静地靠在那里。
十年了,他们从想想五岁的那个有雾的早晨认识起,已经足足有十年,可是,迅速消失的时光,使得一切都仿佛还在昨日。
唯一改变的,是他们的身高和体重。
他们间纯真的感情,并不因为贫富的悬殊或是时间而有所不同。
“有理三扁担,无理扁担三!”小老虎叹了一口气。
想想不忍地看着他的脸。
他宽阔的额上有伤,颊上是四道鲜明的指印,露在T恤外面的手臂,是皮带狠抽过的痕迹,新伤和旧伤,紫的,青的,触目惊心地混在一起。
难怪——他每次都要旷课。
这狼狈不堪的德性,教他怎么上学校去?
鞭子可以赢得尊敬吗?想想摇摇头。
但至于小老虎在外头是闯了什么祸,她倒是不想过问的……
“我受不了!”小老虎一掌重重地捶在茄冬树上,捶得枝叶一阵惊颤,一阵乱摇。
“忍耐一点!”
“哼!”他鄙夷地哼了一声,“忍,忍!我忍得太久了,在他心目中,我不是他儿子,我比条狗还不如!”
“你怎么能这么说?他打你,表示他还关心你,还爱你,要不然你瞧瞧我妈,有时候,我真恨不得她多管管我,多爱我一点,可是……”她本来想安慰他,但想着想着,自己也难过起来。她不缺衣食,更不缺零花钱,可是,她真什么都不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