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男人跟在工作人员后面走出电梯,但是并没有走进会场,他只是站在门边往里面看着。
看他的梦中情人,看已经接受他结婚戒指,几乎成为他新娘的女郎。
陈国伦想起他们头一次在她的工作室相遇的情形,她还是那么美,他心中一阵赞叹。
依婷今天把一头秀发梳了根长长的辫子,在乌黑的发上,缀着许多细小的钻石。那些象小星星般的钻石使她不施脂粉的脸孔更为秀丽,除此之外,她只穿着一身在衣摆上乡了小朵雏菊的白花,并没有任何的装饰品,清纯月兑俗的站在大厅当中,用她稳重的、好听的声音轻轻和别人谈话。
陈国伦感到一股不来由的嫉妒,跟她说话的那个家伙,不过是他的画廊里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职员,但她并不因他的职卑人微而轻视他,相反地,她很亲切。
很多人没法子做到能够尊贵又同时能够亲切的。
他自己就是个从不亲切的人。
可是她让人觉得好温馨,跟她说话真是一种享受。
他摇摇头,他发现到不知何时起,旁边已经站着一个人。
是吕承达。
两个男人表情复杂的互相看了一眼。
他们原都不该出现的,但竟不约而同的都来了。
陈国伦向他点点头,转过身往电梯的方向走,吕承达却拉住了他。
“进去吧!既然来了,我相信依婷还是很高兴见到你。”
“你呢?”陈国伦颇为迟疑。
“我还有事。”
“一起进去?”他似乎失去了平日霸道惯了的神气,甚至自信,羞涩得竟象一个初次约会的小男孩。
吕承达笑而不语,只把他轻轻一推,自己迅速地离开了。
他一句话该谈什么?陈国伦向来足智多谋,但他惊奇地发现自己也有口舌笨拙的时候,他正在搜索枯肠的时候,云依婷却发现了他。
她只让那份惊奇在眼中一闪而过,便立刻走了过来。
他傻傻地站在那儿,让她的香气袭过来,包围住他,但他是多么愿意再看她一些笑容,再听她用优雅的声音跟他说话。
即使往事如烟……
“我很高兴你能够来,如果不是你,今天不会有这个展览会。”依婷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镇定。
面对她的诚恳,他简直没法子忍受自己的愧意。
“我——”他口吃着。
“欢迎你做展览会的第一位贵宾!”依婷导引着他走向那桢桢杰作。
他曾渴望把好的作品挂在他办公室的壁上,因此,还饱受她的奚落,激发他幼稚的征服欲,一心要击败她,但此刻他明白她那回跟他说的是真话——
他并非真心懂得她的作品,也无心去想懂得,他只是为了一股虚荣心,想自抬身价
而已。
陈国伦深深地吸了口气,心头一阵惘然若失。
他随着她身后,并没有专心看作品,只是发痴地看着她优雅的背影。
“依婷!”终于他鼓起了勇气,当她感觉出他口气的异样,微微转过头来时,他把那份始终藏在背后的证书拿了出来。“我今天是来还你东西的。”
“这是什么?”她接了过来,粉红色烫金的“喜”触入眼帘。
这是订婚证书,也是卖身契,对吗?她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就在云上峰过世的早止,面对着大云的所有董事、电视台、律师、来意明显的债主;他当众逼她举行订婚仪式。
那是她一生中最难堪的时刻。
她用这张证书做了护身符,也签下了卖身契。
强忍下所有的恐愤所有的泪水。
没想到却在今天一切都结束了,用这种出乎意料的方式结束。
她笑了,笑中有凄凉有欣悦有惘然,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
那份美把心事重重的陈国伦看得神魂颠倒。她仍是他的梦中女郎,那“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正在灯火阑珊处”的佳人。
面对她的微笑,他一阵失落也一阵释然。
无论如何,这样的结局并不算太坏,不是吗?
“我说过我不嫁你吗?”她的笑容突然的明亮了,那全身的光芒,亮得他简直要睁不开眼。
“你是说?”他愣住了。
“有些事情其实还没开始,你就以为它已结束了。”她的话中有无限深意。
“依婷,请你讲明白一点。”他宛若溺水的人急抓住了一根浮木,他太吃吃惊了,惊得他不敢高兴,做了太多错事,如果我再会错意,我,我——会受不了。”
依婷看了他一眼,那笑容更深了。
“那天有架直升机经过云海山庄,坐在直升飞上的是你吗?”
“我知道,你去洒方丝莹的骨灰!”
“你知道?”
“我看过报,那是当天的大标题,有人形容你是个浪漫的情人,但我知道不是——”
“你原谅了我?”他脆弱得象孩子,如果她摇头或是指责他,他会爱不了的。
“你受到良心责备远超过你的错。”依婷的笑中带泪,那迎着光的晶莹正是他魂萦梦系的笑容。
“你是说,我们还能重新开始?”他抓住她,用力地、顾不得旁人的。
“我从未否认过不是你的未婚妻,是吗?”
“但当初,当初是我逼迫你的,”他低下头,为这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行为。真奇怪,她看起来柔弱无助,手无寸铁,却逼得他一再在她面前低头认输。
“是吗?”她又笑了,在他还来不及说任何话时,她已象云一
“是吗?”她又笑了,在他还来不及说任何话时,她已象云一般飘走,飘向一群蜂涌而至的宾客面前。
因为这时候揭幕仪式已经开始了。
他看着她从容地、稳重的面对他们。
“陈先生——”突然在他旁边出现一个声音,他转过头,看见的是一名记者。
他叹了口气,这家伙自“方丝莹”事件开始就找过他无数次,一心想逮到独家新闻,可是,他再也不躲避他们,再也不怕了。
“我可以访问你吗?”又是老调重弹,这名记者说话虽然客气,但显然地,他并不尊重陈国伦,至少,他还没胆子当面问依婷同样的问题。
“你干这一行多久了?”陈国伦反问他,态度十分严肃。
“三年。”
“很好!还至于久得让你忘记新闻的一个重要原则——公众的利益。”
“我是为公众的利益在工作,我在发掘真象!”那名记者大义凛然的。
“我的隐私是一项荣誉?是一项可以带给公众利益的好消息吗?”
那名记者无词以对,跑了这么多年新闻,自信可以应付任何场面,包括暴力,包括血腥,包括闭门羹,甚至包括别人对他挥拳头,他却只会对自己的锲而不舍感到骄傲。
但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陈国伦不一样。
“老兄,回去多读点书,多去看看世界,也多用一点心去思想,你将会发现你浪费了很时间用在毫无意义的地方!”陈国伦一摇头。
“陈先生,你在侮辱我,我要抗议。”
“轻声点。”他疲倦地背向他:“我还不想让别人发现你在用挖人疮疤来暴露自己无和。”
有些事情还没开始,你就以为它已结束……
陈国伦独坐在灯光下,思索着依婷在白天的见面里,所讲这一句涵意颇深的话。
还有开始吗?
当他亲手把一切都做得这么糟时,他还有资格重头拾起吗?
按照云依婷绝不轻浮的个性,这不可能是句报复他的话。
但问题是该如何开始!
他燃起一根烟,袅袅的烟雾中,又出现了依婷的倩影,但当他伸手想去捕捉时,那美丽的影子又在烟雾中消失。
他发现自己变了。从前他看不起女人,视女人为玩物,才搞出“每月女郎”的把戏,现在,他竟渴望落实,有个温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