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有难,她却胡说一大串,冒充佛洛伊德,可见友情品质的低劣。
“你说话啊!瞪着我干嘛?”她摇我。
“没有事。”我叹了口气:“你去招呼客人。”
她去了,像花蝴蝶般穿梭,在各桌间打招呼,十分钟后,招呼出麻烦来。
一个站在吧台那边,大著舌头的男客问:“老板娘,这是什么?”
“鸡蛋。”王婷的好脾气是练出来的,她从前是个顶尖的泼辣货。李麦克都公开表示过她难惹。
“做什么用?”那个家伙还问。
“调蛋蜜乳。”
“真鸡蛋还是假鸡蛋?”
“真的。”
“我不信,我要试试!”那人说着拿起鸡蛋,“叭”地一声就把在王婷袒露的肩膀上,蛋黄蛋白立刻糊成了一团。沿着胸往下滴。
马上有人围过去拉开那个闯祸精,向王婷道歉。
好热闹的场面。
“王八蛋。”隔着一大堆人,还听得见王婷清脆的声音咬牙切齿地骂。
她当初在李麦克那儿跟我是同事,一起由实习员升上来的,可是她嫌画图太苦,我去巴黎闲逛时,她也辞了工,顶了这么间小店。
好多人羡慕过她,不必再受李麦克的气。
没想到这世界上除了李麦克外,还有许许多多的魔鬼。
回到我那狗窝,才一出电梯,就打心底透出一股凉气,该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我遇上小偷,门大开着,我几乎不敢靠近。
“管理员!避理员!”我奔下楼。
避理员陪我上楼,急急问:“丢了什么东西?”
我入内检视,狗窝仍然是狗窝,并没有变成金屋银屋。
“房内有没有现金、首饰?”管理员喋喋不休:“我早提醒过你们大家,屋里千万别放贵重物品,总是没人听……”
我唯一值钱的是那套已有多年历史的音响,再来就是书房里吃饭的家伙,可是谁会要半旧的制图桌与制图仪器。
那个小偷瞎了眼睛。
我想到有个傻瓜在此疯狂的东挑西拣,没想到项项皆是垃圾,不禁笑出声来。
“笑什么?”管理员不高兴:“快去查查掉了些什么东西?别以为把金块藏在破皮鞋里就保险。”
送走了管理员,电话铃大响。
我怕是那个笨贼打来的。
听说小偷若是没偷着东西,会诸事不吉,得回头向屋主勒索若干,以去霉气,故往往由偷成盗。
我战战兢兢面对现实,正在后悔太早让管理员走,话筒那边说话了。
“喂?”这小偷的声音还颇富磁性,若在平时,必对单身女子有强烈挑逗作用,“杨设计师吗?”
天呀!他连敝行业都打探到了。
“我已经报警,当心我对你不客气。”我尽量壮起胆,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是女人就好欺负。
那边楞了数秒钟,才发出了笑声:“杨小姐,你一定是误会了,我是秦大佑。”
“你有何贵事?”我杯弓蛇影,丢人丢至爪哇国,顿时面红耳赤。
“舍妹说,你有事找我谈。舍妹是蔻蒂-林。”
这才想起了原来还有正事。
“你应该多听听业主的意见。”他阻止我。“我请你便饭,我们连吃边谈,好好沟通,这对你的工作一定有帮助。”
我应该教他有事明日滚到办公室来谈。但说句实话,此刻我一人待在屋里的确害怕。每一件凌乱的东西看来似乎都是黑影幢幢,带有敌意,而公子是具象的,可以有足够智慧抵抗,小偷却是百分之百的抽象,抽象远比具象恐怖百倍。
有人邀我出门避难是巴不得的事。
下电梯时我频频东张西望,非常的神经质。
“我帮你报过警了,警察说现场最好别更动,他们明天才有空来。”管理员说。
我明知他帮不上忙,还是得说谢字。
秦大佑的车停在门口,司机替他拉开车门,秦公子风度翩翩的下车,潇洒至极,羡煞了多少名媛淑女。
我穿着衬衫、牛仔裤,他仍当我是公主,证明他的名号并非虚得。
车上有酒吧咖啡桌,设计得十分巧妙,炫耀大于方便,无有见识的小妞上得车来,怕不立即五体投地。
秦大佑侧过脸对我微微一笑。他的令堂是有名的美人,所以他得天独厚,家财万贯,英俊非凡,曾有某男性杂志以之为封面。
“你看起来同昨天很不一样。”我才心里称赞他一句,他立刻漏了底。他真不该说这句话来证明尚未混到炉火纯青。
“噢!”我含糊应付。昨天在Kiss夜总会的妖物,根本不是区区,但她替我招来生意,我也没什么损失。
“听说你从不答应与客户用餐。”他急于诉说他的荣幸与窃喜。
“我哪有那般清高。”我笑。
“舍妹如有得罪之处,请多多包涵。”他努力发扬骑士精神。
“她的要求并不多。”
“我只有这么一个妹妹。”他叹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她廿岁时才回家。”他又补充了一句,让我明白他的家族史。
但这与我有何相干?
我不吭声。
没这个外面阿姨生的妹妹,他还不知道得拿谁来当借口。蔻蒂-林并不难对付,她只是虚张声势,我自有对策,我怕的是公子的二号、三号、四号。心胸豁达的并不多,她们对同性有职业性的自卑及嫉恨,诸多刁难,不把人折腾死难以泄恨。
罢出道时,我曾碰见一位,吓得我几乎改行,若非王婷看不过去,出面和她斗法,这辈子都翻不得身。
“你在想什么?”秦大佑非常之体贴,连我脑子里想的东西都愿意分享。
我看看他。
“你什么时候会把心里的秘密告诉人?”我问。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时。”
“我在想的东西,永远是秘密。”
“我会保持相当的兴趣。”他的微笑非常动人,或许,微笑后面的灵魂还有内容,否则不会有那么多少女为他倾心。
“噢!”
对付他的挑逗,我如木如石,总共不过百多万的预算,还用不着白白送上许多豆腐。
我们在DDC用餐。
听说DDC是上海从前有名的番菜馆,来往的尽是达官贵人,就连DDC这名字都自有其气派。
对于我这种必须天天吃XX劳的人物,这儿的大菜不啻是人间美味,但我也没吃出什么好味来。
“你有心事。”秦公子说。
我隔着烛光看他。他的人缘真好,从跨进此地开始,已有不少仕女来同他打招呼,他是雄性的花蝴蝶,一展彩翼,艳惊天下。
“没有你的多。”我说。
“你怎么知道我的心事多?”他笑。
我自知失言。
“我们该来谈点正事。”我轻咳一声,百多来万也是一笔生意,更何况有希望谈成两百万。
秦公子非常上道,只花了廿分钟,就敲定了一坪以一点五万元计,共一百七十二万元,万一有追加实报实销。
“一个礼拜后,我送设计图。”我在喝咖啡前和他握手。
“慢慢做,用不着急。”他好整以暇。
当然他可以这般潇洒,卖命的不是他。
吾家祖业也没有金山银山。
若阿平得知他已约到我,必然讪笑。
但我何必为我的清高悲哀,自巴黎铩羽归来后,我已知道就连李白也没地方去喝霸王酒,常要为酒钱发愁。
现实既如此可怕,何不多懂得一点低头的艺术?
“台北目前有多少女设计师?”秦大佑问,“我是指能自己开业的。”
“不超过廿位。”
“哦?”
他的这句“哦”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大概以为做设计是卖青菜般简单,也应该如菜摊般的多,但就是卖菜也要有能起早的本事,三点半到果菜市场,批了大篓大篓的菜,再自己想办法装上车运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