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嫂,你在那里做什么?”文莉埋怨地问。
“我送点心上来——”她手忙脚乱地捡拾着掉落满地的中外点心,模样狼狈至极。
“这么晚了,还吃什么点心,”我说:“大家各自回去睡觉了。”
文莉和碧随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文莉维持风度,拿起速写纸先离开。
碧随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后头,拿破仑本来早睡了,一听见她下楼,立刻兴奋大叫,吵得要命。
“鬼来啦!表来啦!”碧随成心要闹,偏偏拿破仑有样学样,也跟着叫:“鬼来啦!”破锣嗓子叫得令人更生气。
“去把鸟罩起来。”我吩咐沈嫂。可怜她辛苦做的点心全砸锅了,还白白把地毯弄脏。
不久之后,我听见文莉发动引擎离开的声音,而后是碧随在门口跟沈嫂大声讲话,再过一会儿,一切才恢复静寂。
我在心里叹气,如果天天夹在娘子军里左右为难,恐怕不发疯也要生病。
我应该早一点作打算,可是我不愿意做任何的更动,每天早晨等月随在湖中出现,已经成了固定的习惯,有一天不见她,心中都若有所失。
“也许,我已经爱上了她……”当我听到这样的喃喃自语时,心弦整个都震动了。天啊!我在胡说些什么?月随不过是个小女孩,而安兰也才逝去不到一年……
但,那阵震惊过时,我心胸中涌起了一阵苦涩,我反刍着那阵苦涩。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在胡说。
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当它降临时,世间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挡。
“天!天!”我恐惧地叫出声。
遥远地,我听见夜风吹过林中的树梢,发出瑟瑟的摇动声,仿佛在嘲笑着我。
文莉第二天一早就打电话来,声音有很重的鼻音,像是一夜没睡好。
我也没睡好。
犯了那么严重的错误,怎么安枕。
“老戴,你变了!”她幽怨地倾诉。
我没有辩白,我是变了,变成一只性变态的野兽,竟然侵袭亡妻的好友,落得这种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你这样的态度我很难堪。”她又说:“难道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我们无法继续友谊关系,是因为我们发生了超友谊关系。
“你不肯跟我做朋友,我不怪你,我要出国去一段时间调适心情。”她想开了似地说。
我松了一口气,但也没松多久,因为她说出国之前想跟我见面。
她也变了,变得婆婆妈妈,粘得可怕。
我沾上她,得怪自己的兽欲。
她约我第二天晚上,在来来吃日本菜。
也许在外头见面是个好主意,谁也没法子拖另一个上床。
放下电话,碧随的电话又追了来。
“一太早你在跟谁说话?”她人小表大地问。
她管得着那么多!
“文莉阿姨对不对?”她又猜着了。
“碧随,有什么话你明说好吗?”
“今天天气好,陪我出去玩。我们去阳明山!”
“暑假已经过了,你该好好收心上课。”
“咳!你到底是陪我去还是不陪我呀?”
我哪儿有心情陪公主游阳明山!
“噢!你很忙啊!那我自己去玩咯!”她“咚”地一声摔下话筒。
她自己去玩敢情好!可是电话又紧接着响了起来。我皱着眉去接,现在早上生意这样好,应该改行做麦当劳。
“戴先生?”一个娇娇、怯怯的口音。
是月随!我顿时心情振奋。“月随,有事?”
“你有没有空?”
“有!”我毫不思索地答应。
“能不能替我陪陪碧随?她要出去!”
又是碧随!
“她不是普通的出去玩,她要去飚车。太危险了,你能去阻止她吗?”
我知道我应该说不,不要让那个柔柔的,像湖水一般凉沁沁的声音来左右我的意志,但我的舌头完全违反了我的大脑。
15分钟后,我出现在桂家大门口,而桂碧随穿着一身最出风头的意大利真皮骑士装,威风凛凛地骑在一辆黑色的“野狐”上,正要出发。
“嗨!”我悠闲地上前打招呼。
“嗨!”她懒洋洋地回了声,然后倾身向前,摘掉那副大得遮住了她一半脸的太阳眼镜,用那双闪烁的眼睛看着我:“有谁在追你?跑得气喘吁吁地。”
上了年纪的男人被小女孩这样数落,实在是可悲,而不幸的是我还得装作听不懂。
“改变主意啦?”她仍趴在车上,领子像是怕冷似地竖得高高的,胸口拉链却拉得再低也没有,对我老人家是一大刺激。
我谨慎地移开视线。
“上来!”她像个飞妹似地用力一拍身后的皮垫,用力之大,吓了我一跳。
“做什么?”
“去兜风!”她毫不在乎地一甩披散在肩上的黑发,她这模样若是去主演青春片,必定一炮而红。
我对她的作风不敢恭维,我是老派人,任何牌子的摩托车都敬谢不敏。
“如果要买人寿保险,我可以代为推荐经纪人。”她讪笑道:“文莉阿姨一定乐于承揽。”
我想拉她下车,痛揍她一顿子,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抬头往上看,一扇窗户的白纱帘正随风飘舞。
“你如果是来找月随,她在家,快去呀!”碧随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火辣辣的嘴唇往上一噘。
我答应中午带她去庞德罗沙,她这才勉强答应离开她的风火轮。
请她出门我当然只好客串车夫。开着她那辆敞篷车,一路招摇饼市,别人看见我艳福不浅,其实我直在担心,有个什么东西自半空中落下.只怕是性命不保。
一跨进庞德罗莎.她照例地又引起所有的注意,我端着盘子尽量和她保持距离。
“离我那么远干嘛!我会咬你?”她可一下子就发现了,在生菜吧旁边嗲声嗲气地楼着我。
“快放手,别人会以为是父女久别重逢了。”我拿开她那双高兴起来,很可能会勒死我的手。
“你今天太幽默了。”她笑嘻嘻。
我只希望她赶紧坐下把她那客血淋淋的牛排吃完,快快打道回府,我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但她吃了牛排又吃虾,吃了水果还要沙拉,没一会儿功夫停。
“你怎么不吃了呢?”她瞪着我看。“我不相信你只吃这么一点。”
“如果我不是被人盯着看,我会吃得多一点。”我没好气地说。
“谁看你?”她惊奇地问:“谁在看你?”
这还用问,餐厅里,谁不在看我们,方才我还亲身听到有人经过我身旁时,不轻不重地丢下一句:“飞来艳福,当心横祸。”
那小子吃的哪门子飞醋我不晓得,但这句警世名言对我而言却具有奇效。
“看就让他们看嘛!人家羡慕我们哩!”她大言不惭地说。
我真希望有天使能立刻来解救我。我已经是个对亡妻之友逞兽欲的色魔,不想再成为“拐诱未成年少女”的老不修。
当我们离开那个所有的人都在窃窃私语的店时,碧随很不高兴地说:“我真不明白,一个大男人,为什么会这样歇斯底里。”
她既受过教育,应该懂得选择更好的一点的形容词!我板起了脸。
“帮我开车门呀!”她走到车旁,一动也不动的,坏脾气地叫着。
我帮她开了,为美女服务是男性人类的荣幸。
车子走了约两分钟,碧随居然拿出烟来了,我一把捻过烟,丢到车外。
“你要做太妹?应该早两年去做,现在太晚了。”
“别老土了,现在哪有人喊太妹的?都改叫落翅仔。”她纠正我的谬说。
“落翅仔比太妹更糟。”
“没什么嘛!不是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吗?”她一点也不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