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到还要坐那么久的船,我吓得胃里的苦水都要呕出来。
"既来之则安之!"佳雯告诉我少想歪点子,她现在是我的大老板,性命安危全操在她手里,弄得她有点不高兴,我是自讨苦吃,还是少惹她为好。
货是用卡车装的,我用表计算,载足一车货边卸带装,只需要十多分钟,效率之高令人惊叹,而且整个过程中,大多配合得相当好,全是鼓足了劲在干。
我们登上大船,开向台湾时,我不断向上天祈求,我的人生才开始,船最好别翻,也别给缉私艇逮到。可是我的祷辞也并不很长,因为我窨不太合适航海,体内的平衡器官一致地出卖我,一连吃了三颗止晕药都没用。
若是被裴俊荣看见,他会奇怪,他一辈子搞船,怎么有我这种子弟?
"还没搞定?"佳雯下舱时,看我仍有得忙,非常奇怪地问。
我吐完了爬上床,躺下之后才好过些。
"你这样如果真打起仗来还得了?"她跟过来。
这大可不用她替我操心,若要打仗,我的兵种应该是步兵,再怎么也不会到海上来受罪。
"咦!我记得你跟秦无双说你是海军陆战队。"佳雯嘲讽我。
我如果自称会驾驶战斗机,难道她也相信?
到观音后,我被摇晃得只剩下半条命。
事实证明我不适宜继承祖业,任何大梁都应该由能干的人去承担。
"如果能在死前再看秦无双一面,作鬼也可以笑了!"我半申吟地交待佳雯,但并未引起她的罪恶感。
"你休想!"她的答复百分之一百证明她是个铁石心肠。
回到佳园,我试着打电话给秦无双。如果我无法见到她,那么听听她的声音也好。
可是家里的线路全被锁住了,不论我拨什么号码,一律会传来佳雯的声音:"你找谁?"
我也假惺惺地跟她说:"打错了!"
我只剩下最后一条路可以走——自杀。
如果我的肉身受到种种不公平的束缚,那么,至少我的灵魂应当是自由的。
可是我连自杀的自由都没有。小李不分日夜地跟着我,忠心到我为秦无双受尽了相思之苦时,他也会跟着我皱眉头!那副德性像是头痛牙痛外加上脚气病按发。
我后来自己无意中看到镜子,才发现他正是我的最佳写照。
"你最好安分一点,"佳雯警告我,"爸爸下礼拜回来,我可不希望他看见你这副倒楣德性。"
她不但要我走向人生光明面,还迫我深更半夜去八斗子海边跳胡拉舞。
我怎么可能去欢迎裴俊荣?我与他誓不两立已有十七个年头,幼年的我就恨他,现在不可能比小孩子还不如。他是个毒贩子,任何有点血性的人都应以他为耻。
他是社会的毒瘤,应该有人把他关起来,免得继续危害社会。
这天她又来烦我,我点起一根烟,狠狠地吸着,如查我不找点事做,难保不和她吵起来。
"又抽烟?"她的眉毛耸了起来,那有个名称,叫作巫婆结,"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坏习惯?"
怎么会是坏习惯?香烟上明明写着"长寿",还画着个拄着拐棍儿的寿星老呢!如果我能离开黑社会,隐居到深山里,一定可以活到这么老。
"抽抽抽!还抽!"她跳过来,一把抢走我嘴上的烟,丢进烟缸里,"你尊重别人一点好不好?这么多人吸你二手烟,好不好意思?"
我只不过抽根烟又不是抽吗啡。她领着头卖吗啡,还自以为是无辜又纯洁的小白天鹅哩?
我惹不起她,躲开总成吧!没想到这也让她不高兴了,"你板着脸给谁看?谁欠了你的?"
她这姿势刚好有一比,叫做圆规。
"别在嘴里窝嘀咕,有本事说来听听!"她是更生气了。
我只好告诉她,"这种两手插在髀间,张着两脚的样子很像画图仪器。"
"你胡说些什么?"她的小脸发紫。
这不胡说。这可是我国大文豪鲁迅先生大作上写着的,虽然有人说他是共产党的代言人,不过我想这个比喻大概不会有什么政治上的意义,借用一下还不致于被当做同路人。
"圆规,就是画图的那种。"我比给她看。"如查要画圆圈圈,一定用得着。"
她用苹果扔我,还扔得真准,我得仔细地接住,否则会给砸破头。
"你现在主给我去换衣服,我们一个钟头后出发。"她现在更像个后娘了,让人望而却步。
"去哪里?"我装傻。
她不理我,一甩手走了。
我以为这会儿天下太平了,但小李不饶我,一个劲的催:"少爷换衣服了!少爷换衣服了!"
我不肯换,他就动手。
还有这种事,太令人不敢相信。
"小李,快出去,不然我要生气了。"
他看看我,想了想,又扑了过来。
我只好穿上一套崭新的西装,这是佳雯的杰作,她找人来给我做了一橱柜衣服,想把我打扮成娘娘腔。
"少爷,很帅呀!"小李没口子称赞。
我被绑到了八斗子海滨。
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半夜三更被架到此处,居然连最基本的风景都没得看。
"别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爸爸会以为你不高兴呢!"佳雯过来挑毛病。
我高兴来吗?高兴来吗?
我瞪她一眼,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她至少带了二十多个人来接船,我乱得罪她,这些人光是每人对我吐一口水,都要把我淹死。
当然这样说是夸张了些,但出站看天色,进门瞧脸色的应付进退可是要懂得一点的。
"抬头挺胸!"她得寸进尺。
我不理她。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不懂得尊重别人不是她一个人的毛病,许许多多的中国人在这方面可能都有问题。
八斗子山穷水恶,真不是什么好地方。我等得不耐烦,一心只希望若是有条子一拥而上,我一定含笑就擒,至少那是离开这个鬼海滨的方法之一。
我们从夜里十二点,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海面上才有了动静。这时寒风更加刺骨,比上吊还难受。
"来了!来了!"小李把望远镜递过来。我要望远镜做什么?大炮还有用些。
裴俊荣上来时,我已以冻成了一块冰。
佳雯高兴极了,但还是要装模作样,自己不肯向前只是用手推我:"去呀!"
"去什么去?去跳海吗?"
"欢迎啊!"
我才不欢迎烟毒贩。
裴俊荣一行人的动作非常迅速,干这行也不简单,得跑得快才行,他看见我们先是一愣:"你怎么来了?"
我就知道他会这样问,要本没人喜欢我来嘛!
"孩子,你还好吧?"裴俊荣拍着我的肩。
我厌恶地把身体转开。
佳雯在后头偷偷地揪我,揪得还真痛。
蔡叔走在最后头,一声不吭,看见了我,才咧开那张书包似的大嘴,一口白牙闪闪发光,与大光头同在黑夜互相辉映。这么冷的晚上,他只穿了件背心,头顶上还在冒汗——太太太太强壮了。
上了车,我被安排坐在裴俊荣旁边,多年来,我们父子这还是头一回如此接近,难免要觉得尴尬。
"说话呀!"佳雯又自后头推我,"来之前,你不是想和爸爸赔罪吗?"
她的狗嘴要吐出正宗野狗牙来了。太可怕了,她是不是发疯了?我心里暗咒,哪天她落到我手里,我会把她咬死。
"爸,哥说要给你道歉哩!"佳雯又演起双簧来。
裴俊荣还真以为我要跟他言归于好,他走了大半辈子江湖,是有名的老狐狸,现在居然会上这种当。
"一家人,道什么歉?"蔡叔太聪明,见我半天没开口,场面变僵了,立刻把僵局给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