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他痛苦地用指头叉进发际,他是多么的希望一切都不会发生过。为什么,只是短短十几分钟的事,却把两个人的人生全都毁了。
他的脑子发胀,双手发抖,他狂乱地向室内望看,如果不是慧枫拿那可怜的、屈辱的眼光向他求救,他早就发疯了。
『不能!不能!』他对自己说,然后大声的喘息着,过了好一阵子,他才用一种连他自己听起来也陌生的声音说道:『听着,慧枫,我们要离开这里。』
慧枫傻傻的看着他,过了好半天,额头上冒出一滴滴的冷汗:『我这样子,没有办法回家!』
『不是回家,我是说离开这里!』他急躁地叫着。『等你能够下床,我们马上离开!』秦伦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忿怒,甚至——狰狞,秦德言那一巴掌实在打得太重了,此刻五个指印都鲜明的浮凸出来。
『我们——去那里?』早上巨大的惊吓仍没过去,那些,将是她一生的阴影。她问话的声音极轻、极细,充满了卑屈。
『我不知道,但是我会带你走。至少,你是不能回家了,你这样——』他看着她,悲悯使得那份狰狞的表情稍稍软化了一些。
楼下客厅里,突然传出一阵巨大的声音,他们暂时静默下来,屏声敛气的听着。
倒塌与不断地撞击声中,还传来吴嫂的惊叫!『老爷,请您住手。』
慧枫掩住了面孔,但是除了眼泪不停由指缝中流出,她已经没有了任何的表情。
***
秦德言离开客厅的时候,那里像是一个战场。
一个遭到浩劫而毁灭的战场。
他的双颊发赤,两眼通红,凶光与怒意不断地从里面发出,他的步履歪斜,行动怪异,不仅像个醉汉,还像个病人。一个身体与心灵都遭到无比创痛的病人。
他从碎裂的家俱与书堆中走出,蹒姗的爬到楼上,走进他的私人画室。
必起门时,他靠在门上,身躯慢慢往下滑,这一生当中,他还没像此刻对自己这般失望过。
他败了。但他能恨谁呢?怨儿子?还是怨那个脸孔纯洁得像天使的江慧枫?
再也想不到的,秦伦突然玷污了她。竟然——忍心!秦德言像个醉鬼般发出了令人恐怖的笑声。
一株含苞待放的女敕蕊,竟受到无情的摧折。
可是,她为什么不反抗呢?秦德言一想到这里,脸部的线条,全又重新痉挛起来。
他心目中的天使,竟然不能白壁无瑕的保全自己的贞操等着他!
它不再是他的天使,永远不再!
秦德言从地上站了起来,冲到画堆中,疯狂地翻出几幅画,全是廿号以上的油画。
里面画的也是同一个人——江慧枫。
如果她看见了这些画,连她自己也会大吃一惊。因为那些赤果的形象全是按照他的想像画的,但画得是这么逼真、这么好,彷佛在日常生活中,他犀利的眼光,早已透过衣服,一直贯穿到她的内心。
秦德言注视着画布,『你这个畜生!』他冷冷地说。
『你这个畜生!』他又说了一遍。
然后他在抽屉中找到一把小刀,锋利的刀刃迎着窗外日光闪闪发亮。
刀刃碰到画布时“嗤、嗤”作响,画中人雪白的被残忍的分割着,一分为二,分为四,细腻的肌肤一寸寸在他眼前裂开,但那纯洁面孔上的笑容,还是那么无心、那么天真……
秦德言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灵在流血,他割完最后一幅画后,跪倒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光线越窗而入,照在他的头顶上,在这受苦受难的气氛中,那金色的光柱就像是一道象徵悲苦的圣冕。
『真相,事实的真相!』好半天他才喃喃地抬起头,『事实的真相——』
他心上的血都快流尽了。
***
『我要回去!』慧枫停止了哭泣,木然地把自己料理妥当后,慢慢走到秦伦的书桌前。
『你没有办法回去!你叔叔、婶婶——』秦伦脸上浮凸看的五指印还在,他正使用看冰袋,尽力使指印快些清除。
『那是我的事!』慧枫的表情依旧木然。
『那我呢?你忍心丢下我?』秦伦站了起来,凶恶地逼视地。
『我没有丢下你!』她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平静,『这场是非是我搅出来的,我该去对秦老师解释。』
『你不能去!』秦伦一伸手,像只巨鹰似的挡在她前头。
『为什么?』
『他不会相信你的。』
『你怎么知道?』
『他恨我!』秦伦咬住牙。
『那是你们父子之间的事,我很抱歉没办法尽力,但这事——』
『是我自愿!而且我——害了你!』
『这是两回事,秦伦,请你让开!』
『坐下!』他的力气大得像头牛,牢牢地把纤秀的慧枫按在椅子上,一张俊脸胀得通红……
『不要阻止我!』她的伤口又裂开了,那伤痛一直钻进了心底,可是那份大难临头的感觉已经淡去了许多。她要活下去,不管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的求生意志足以战胜一切,至少,这一刻证明了她的勇气与本能比她原先所知的要坚强得多。
『我不准你去!』秦伦似乎失去了埋性与耐性,暴怒的样子像一头狮子。
『救——』她挣扎着要拿开那双叉在她脖子上的手,她不能呼吸,天!她要窒息了……
她的脸色由白转灰,像是经过了死亡的化粧。
秦伦终於放了手,好一口新鲜的空气冲了进来,她拼命咳着,咳到眼泪都落了下来。
『对不起!我太粗暴了!』秦伦蹲来,把头放在她的膝盖上,歉疚地说。
她犹有余悸地看着他突来的温柔。这是个什么世界?她迷惑地想,只不过短短几个钟头,却一切都变了。她该——何去何从?
活下去!活下去!这时她只听到体内一个小小的声音不断地在呼唤着。
她强忍着的疼痛和那种忧愁得要爆炸的感觉,不论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她只知道,自己若不能全心应付,就会毁灭。
——毁灭!
『告诉我——理由!真正的——理由!』她的声音在发抖,因为她忽然有了预感,很不好的预感,但她已经无法廻避了。
『他的画室里,有很多你的画,都——没有穿衣服。”他的口齿艰涩,说得好困难。无限的羞耻中,脸又慢慢地红了,胀得像一块猪肝,声音好细好小:『我也是无意中发现的,所以我不让你去!』
***
『这位是——』婶婶的小眼睛不住地在那张胖脸上转啊转的。
『他是秦老师的少爷,我出了车祸,他特地送我回来。』慧枫扶住了家里的门框。
『原来如此!秦少爷,决请进来坐!』婶婶打量了秦伦半晌,突然像挖到宝藏般,发挥出从未有过的热心。
『婶婶不要客气!』秦伦的态度十分自然:『都是我不好!本来我想天晚了女孩子家走夜路不方便,特地用机车载她回来,没想到路上有个坑摔了一大跤,我——真该死!』
『秦少爷快别这么说!』婶婶的粗俗一下子都消失了,『你是一番好意,怎么能怪你呢?』
『我只是轻微擦伤,不碍事的,倒是慧枫比较麻烦,医生要我每天带她去换药——』
『这——不好意思吧!』婶婶有些迟疑:『你告诉我医院的地址,我带她去!』
『这是我闯的祸!包何况那个医生正好是家父的好友,我带慧枫去他不会收诊金的。』
『那——就麻烦你了!』
『应该的!慧枫,你早些去休息吧!我该走了,明天早上我来接你去换药,婶婶,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