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责怪慧枫了。』秦德言站了起来,那一身米白的西装,在这个闷热的夏天,别有一股庄重的意味:『小孩子成天忙着考试,也够苦的了。』
『那我就不留您了,地方小,实在太不方便,您多包涵。』
『不客气!』
『我送您!』婶婶抱起了放在摇篮里的小儿子,其它几个不是挤在窗口就是偷躲在门后头张望这个稀奇的来客呢!
『请留步!』秦德言很客气的,慧枫却是欲哭无泪,最令她羞耻的不仅是家中残破,还有婶婶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要她当面吞下去——可恶的贫穷!可恶的婶婶,她心里简直恨透了,但为了面子,她只有尽量装着不在乎的样子。
『慧枫,送秦老师!』
『家里忙,我认得出去的路!』他阻止慧枫,她只有眼巴巴的看着他潇洒、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巷口;气念中,他的那一份落拓的气质却深深印在她的心版上,永远也不会消失。
秦德言才一走,婶婶就成了另一个人,整个睑色都变了。慧枫没有理她,迳自要回小绑楼去,她想趴在床铺上,好好哭个痛快。反正一切都被可恶的、小器的、自私的婶婶搞砸了。
『慧枫!』婶婶叫住她。
她背对着婶婶,心里恨得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我是好意,有时候做长辈的也很难!』
慧枫掉了掉头,快步的奔向自己的阁楼。
再也没想到的,是叔叔晚上回家后,很支持婶婶的作法,饭后,叔叔把凉椅带到了屋檐下。
『我们不要欠人太多!』叔叔一边说一边架好凉椅。
『更何况我们也不了解那个秦老师。』叔叔继续说:『他免费教你画画,固然是好意,但其他的我们就不敢说了,你又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如果他起了什么歹意,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我说过他不是那种人!』她几乎叫了起来。
『我只是说如果!』叔叔点起一根烟,似乎对她的态度并不满意。
『叔叔!』她弯下腰,勉强压下那份怒意,用最诚恳的声音说:『我长大了,请您相信我,我不是小孩子;相反的,我有脑筋,也懂得人情世故,我会观察、会思考,更会分析别人的动机;秦老师绝不是坏人。』
『不!你太年轻,有很多事情你不懂!』
『叔叔,你真的不了解我?』
『不是我不了解你,实在是外面的人太坏了。』叔叔叹了口气。
***
渡船划向白楼的时候,慧枫心里非常紧张。万一秦老师还记挂着那天的事,大发脾气或是给她吃闭门羹怎么办?
但老是逃避也不是办法,她今天上午下定决心,不论秦老师有没有生她的气,她都要来面对现实,躲避的滋味是很可怕的。比如孙馥芬,她为了逃避联考,就为自己织了一个美丽无比的梦,非但自己躲进梦里,还要拉着别人陪她一块作梦,一块说梦话。
当慧枫发现她的企图时,她不仅拒绝了慧枫的援手,反而以更快的速度逃进那个同样也是在作梦的方大可怀中。
慧枫几乎能够预见到馥芬的未来,她的一生因此遭毁,实在可惜可叹。慧枫全身一阵悚然,她希望自己在将来不要遇到这种问题,但她发誓,万一她有了麻烦,她一定要有足够的信心、勇气来解决。
船靠岸了,令慧枫讶异的是有个人自柳拭瘁走了出来,那潇洒的身影,饱经世故的睑孔,都是那么熟悉、那么亲切。
『秦老师—』
秦德言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话;平常,他是个骄傲而孤独的人,可是此刻他看起来很不相同,似乎有着满月复心事。
她跟在他身侧向白楼走去,也许是出於好奇,她偷偷的研究着他睑上的表情。
他并没有生气也没有笑容,但不知怎么的,她总感觉到,在他脸上,似乎有种看不见的欣喜,正慢慢的滋生出来。而那种欣喜,也同样的感染到她。
就这样想着的时候,秦德言突然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只觉得那一眼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意思。她全身一震,从耳根子到脸颊,整个可怕的发起烫来。
到这个时候,她才不得不向自己承认——秦德言不是恰好路过,他是特地来等她。
快走近白楼,听到沈曼丹在屋里大声打招呼的声吾,她才勉强镇定下来:『喂!你上个礼拜怎么不来?』沈曼丹把头伸出了窗子。
『联考!』她应了一声。
『你到楼上来,我有话跟你说!』沈曼丹把头缩回去,“啪!”地一下关上了窗户。
『上去吧!』秦德言对她点了点头,当他那像正燃烧着什么似的眼睛接触到她时,那种可怕的、发烫的感觉又来了。
她恨自己胡思乱想,可是,她竟没办法阻止——
『我还以为你这个礼拜也不来了呢!』一进画室,沈曼丹正躺在那儿抽烟,翘着脚吐烟圈的样子,也许她自己觉得很浪漫很潇洒,但慧枫却一点也不喜欢。
『你找我有事?』
沈曼丹坐了起来,那双漂亮的,像宝石般发着光的眼睛中有种奇怪的表情:『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我跟你提过,你很合适当模特儿的事?』
『我不要!』她大吃一惊。
『看你吓成那个样子!』沈曼丹笑了:『这可是一个好机会哦!』沈曼丹的样子愈来愈神秘,只见她站起身来,赤着脚走动着,那身又短又薄的晨褛,随着她的动作,不时泄露出她的好身材,那模样比她全果时还要诱人。
『我不懂你的意思!』慧枫的嘴层发乾,生硬的顶了回去。
『如果能做秦老师的模特儿,是你的福气。』沈曼丹眼睛中的狡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嫉妒。
慧枫的耳朵“嗡!”地一下子乱响起来,身子也不由往后一缩:『是秦老师——叫你来问我的?』
『哈!』沈曼丹大笑:『他怎么会叫我来问你这种问题?如果他发现了我在自作主张,不砍掉我的头才怪!』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做了个“砍”的手势。
『那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因为我关心啊!』沈曼丹轻轻松松的说。
『我没有受过训练。』
『这有什么难?我可以教你。』
『不!谢谢你的好意。』惹枫坚决的摇摇头:『我也不合适。』
『那这么说来,你是真的不愿意罗?』沈曼丹的眼睛整个眯了起来,诡异的表情,让人猜不透她心里面真正是在想什么。
『对!』
『好吧!那我也没什么话说,反正我是随便问一问。对了,等下秦德言问起来,你随便编个谎,千万别跟他说我问你这个。』
『为什么?』
『我不喜欢他认为我好管闲事。』沈曼丹耸了耸肩膀,走到屏风后开始换衣服:『画了一晚上,我该走了。』
『昨晚——你没回去?』她立刻敏感起来。
『这有什么好奇怪?常有的事;秦德言有时候喜欢在晚上工作。』
『在想什么?』过了不知多久,另一个声音闯进她的耳膜。
『没有!』她慌乱的掩饰着。
『是不是沈曼丹跟你说了什么?』秦德言把挟着的几本画册顺手往架上一搁。
『不,她没说什么,我们只是——闲聊!』
『你沈姊姊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心直口快,如果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千万别介意。』秦德言的声音好温柔,她一抬眼,他的眼神也和声音一样的温柔。
『我不会的。』她红着睑,赶紧站起来,局促的走到窗口,假装看外面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