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哥,你姓什么?”问他的时候,我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的眼睛,视线落在他结实的胸肌上。
沈默了一会儿,我听到他的声音说──
“我姓何。”
“你叫什么?”
“柱嘉。”
“哪一个‘家’?”听上去仿佛是“住家”。他说他是孤儿……为他取名的人是谁?是希望他成为一个“住家”的人吗?
“‘嘉宾’的‘嘉’。不是很好写。”
“没关系,我会记住的。”我看著他的胸肌说。
何柱嘉……我想我会记住这个名字。
“阿兰?”他似乎发觉了我的不对劲。“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我突然笑了。在床上交谈果然很容易开口呢……
“你说反了。”我的声音很轻,像是自言自语。
“什么?”他不理解我话里的意思。
“我说你说反了。”我把视线从他胸肌上移开,刚巧落在天花板上。哎?怎么这儿也有镜子?昨夜都没留意到……看著镜相里裹在被单下相依相偎的两条人影,我突然好想哭。
我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澎湃而又颠三倒四的情绪让我从心底感到恐惧。
“我什么东西说反了?”他打算追问到底的样子。
“有话要说的应该是你,不是我。”
搂著我的胳膊突然僵硬。温度也仿佛一点一滴的流失……
“告诉我吧,我该怎么帮你们?”我抬头看向他写著“震惊”二字的眼睛。“虽然我们已经上床了,可是我还是很笨的。我不确定我能为你们的农场做什么……”
“阿兰!”他喉间迸出我的名字。
我不理他。我决定把该说的一次倒干净。
“你们不是想对付姓胡的吗?那我是不是该去告他?只要让他惹上官司,他就不会有心思打农场的主意了。你们跟踪了他那么久,我是他唯一的把柄……对,我去告他未遂。我要不要请律师?报纸会把这件丑闻登出来吧?一个身上有官司有丑闻的地产经纪是不会有人跟他做生意的吧?那样农场就安全了……你说这办法好不好?”我最后很礼貌的征询他的意见。
“阿兰……”从他双唇间飘出的依然只有我的名字。
我突然翻身下床,忍著全身的痛将衣物一件件穿上身。视野开始变得模糊……真的很痛啊……
“阿兰你听我解释……”
“你别过来!”我的尖叫声阻止了他欲冲向我的动作。他只得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凝视著靠在墙边的我。
“为什么要瞒著我呢?”我声音无力。泪水再也承受不了空悬在眼眶边缘的重压,一滴一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
“为什么呢?为什么接近我?为什么要利用我呢?”我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也看不清他的脸。“是因为我笨吗?我是个很好骗的笨女人?姓胡的这么想,所以他骗我上床。你也是吗?”
“阿兰,我没有骗你!”
“哦是的,你没有。我怎么忘了,是我主动要和你上床的,你没有骗我……我真笨,是不是?”我突然觉得这一切很可笑。我笑了出来。
拾起地上的挎包,我有些踉跄的走向门口。
“阿兰!”
“对了……”已经来到门边的我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床前,我从挎包里掏出那件叠得平平整整的灰外套,递给他。
“本来打算昨天还你的,现在还也是一样。”
他同时抓住外套和我的手。
“昨晚你到底为什么……”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抽回自己的手,又一次朝门口走去。
这一次,他没再叫我。
怎么看我都像个走在时代前端的新女性呢……我有些自嘲的想。不但比男人先走下床,还走得这么潇洒……
门板合拢的瞬间,我默默对自己说──
再见了……柱哥……
我搭乘早上第一班地铁回家。子鹃正等著我。仿佛昨天才见过的充血的眼睛,乱糟糟的头发。我相信她肯定又是一夜没睡。
我突然觉得很内疚。当了三年室友,我似乎一直在让她操心。尤其是最近一个月……
“你昨晚到哪儿去了?”她坐在沙发上问。
我默默坐到她旁边,疲倦的把头靠在她肩上。
“和柱哥在一起?”她又问。没推开我。
我轻轻“嗯”了一声。
“做情侣该做的事?”
我不再说话。
领口突然被一把拉开,露出触目惊心的红红紫紫。
“你们真的做了?!”子鹃从沙发上跳起来。
她不给我靠,我只好倒向沙发另一端。
“你……你……你究竟有没有脑啊!?!?”子鹃咆哮著冲回自己房间,又旋风一样的冲回来。一只牛皮纸信封重重摔在茶几的玻璃板上。
“你给我仔细读读这个!”
怀著一点点好奇,我抽出信封里的纸张。写在最上头的几个字捉住了我的视线──
何柱嘉……
“这就是你那个好柱哥!”子鹃在我耳边吼道。“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跟踪那个姓胡的地产经纪才会找上你!还有他家那片农场,姓胡的一直在打那块地的主意。他想对付姓胡的,所以打算拿你被下药这件事来做文章!他根本就是为了利用你才……”
“子鹃──”我揉著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打断她超大分贝的碎碎念。“这些我都知道了。”
室友果然呆在当场。
“你……你知道了?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昨天晚上才拿到这些资料……”
“你请私家侦探查他?”
“对,我查他!我就是怕他利用你!包怕你傻傻的被他利用!”子鹃爆怒的在我面前团团转,每说一个字都是咬牙切齿。“这个混蛋!王八蛋!杀千刀的大骗子!如果我能早一天拿到资料……”
“柱哥没有骗我……”他只是瞒了我。
“你还说他没骗你!?他明明都已经把你……”
“是我主动的。”我的声音居然没有异样。好奇怪。
“你说什么?”子鹃因怒火饿涨红的脸上出现了困惑。“你……你主动的?那你当时……”
“我已经听到他和他那三个兄弟的谈话,所以我知道他们的计划。然后我才问他要不要跟我上床。”
“你疯啦!?”子鹃一掌盖上我额头,再模模自己的额头比对温度。“还是发烧烧糊涂了?”
我由她去乱猜。不过我也告诉她:“我很清醒。”
“阿兰……我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子鹃的愤怒已经沈淀了不少。她现在写在脸上的只有担心。
“别问我。”我拍拍她的手,起身朝浴室走。“也别为我担心。也许我只是不想让这个骗局照正常的步骤走下去……也许我只是不想给他最后骗我的机会……也许我只是想让这一切快点儿结束……也许我只是……”
我的声音渐渐消失在淅淅沥沥的水声里。
我仍在“振发活海鲜”继续我的打工生涯。
老板又给我加薪了。和上回一样也是十五块。我算了算,如果每个月都能有这样的加薪,用不了几年我的月薪就能翻一翻。几年……听起来很久,实际上可能很快就会过去的吧?当初做了两年打字员,日子不也一晃就过去了?
柱哥没再出现。一次也没有。
老板问过我。问我是不是和柱哥闹别扭了。我笑著说没有,然后继续去端我的盘子。老板也就不再过问。我感激他的体谅。
又过了几天,老板突然拿给我一份报纸。
“这人好象是上回找你麻烦的家夥。”他指著社会版一则头条让我看。
我一眼瞥到照片上穿黑西装戴眼镜的胡某人。这人上报了?我突然有些站不住,险些摔倒在柜台前。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仿佛变成一大群蠕动的黑蚂蚁,让我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