懊怎么办?我不可以被退学!绝不可以!
双脚不自觉地挪步,走的却是返回的方向,一步一步,我再次面对他。
“我没你想象中那么肮脏。”我用平板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波涛起伏。如果声音可以杀人,他早已死了十遍,一个字冻死他一回。
他仅用一个“哦”字表示质疑。神情像是在听“狼来了”的故事。
“也许你不相信,但是我在诺亚的工作是电话接线生。”讲解完毕,信不信由他。
“你这么说是不想被退学吧?”
“正当打工不构成退学的理由。”
“那要看是否真的正当。”
“你还是不信?”
“我该相信么?”
“你到底想怎样?我又不亏欠你什么,为什么一定要除我而后快?”
“你这么认为?”他逼近一步。
我嗅到他呼出的灼热气息,鼻子一阵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你身体还没养好?”
“不劳您费心。”我边说边退后,直到退出危险地带,后背刚好顶上坚实的墙壁……好凉。
“我已经费心了。”
我胸口猛的一揪,想起压在抽屉里的支票。“算我说错话,钱我明天还你。”
“我没要你还!”
“那你要怎样?怎样才肯放过我?”我突然觉得好倦,不被信任的无助侵蚀了我的身体,我完全靠在墙上,双腿随时都有支撑不住的危险。
“你还好吧?”他大概看出了我的虚弱,也注意到了我的苍白。
怎么可能会好?我觉得自己快死掉了……如果继续在狭窄气闷的走廊里进行这种类似审问的对话我真的会晕过去。
“让我离开好吗?”我出声,有点恳求的意味。
“我送你回家。”
“别开除我。”我拼着所剩无几的力气开口。
“只要你不再去诺亚。”
“我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是你思想龌龊才把我想得这么不堪!我不能失去工作!我要赚钱!我要靠自己!我……”我说不下去了,因为嘴巴撞上了他胸前的钮扣,撞疼了牙齿……
“工作我帮你想办法,只要你不去诺亚。”
耳边吹过重重的喘息,原来他比我还固执,固执得像头牛!
我们目前的姿势十分暖昧,学名是A类肢体接触,俗称拥抱。
我了解这是不对的,因为前一分钟还对此人充满戒心,这一秒却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仅仅是因为没有力气么?
别自欺欺人了!一个声音如是说。即使你有一身的力气你也不会推开,因为你累了,而被人拥在怀里的滋味是那么的好。
不可以!另一个声音响起。你已经不是风吹就会倒的温室花朵,你不再软弱,你已经独立了!要坚强!要坚强啊……
扰人的声浪起飘越远,我的意识也逐渐迷离。
最后的知觉,是他温热的胸膛和强有力的心跳。
我安稳地睡了……
※※※
我是被钻进车窗的凉风吹醒的。
窗外闪过陌生的风景,这不是我熟悉的路。
从反光镜里看到他的脸,一张专注的脸。为什么而专注?开车么?我把头偏去一旁,没有因为那未知的目的地而惶恐,甚至有再睡一觉的打算。
“醒了?”他问,显然留意到我的小动作。
“还没。”我回答,然后吞下一个呵欠。
“不问我带你去哪儿?”
“随你,反正什么时候回家都一样,一个人住的好处。诺亚那儿会有人帮我顶班,下星期再把缺漏的钟点补回来就行了。”
“没那必要。”
“为什么?”
“我帮你把工作辞了。”
“哦……什么?!”我猛地坐直身体,瞪大眼睛把他从上到下瞅了一遍。“……你再说一次!”
“我替你把工作辞了。”
“你怎么可以……”
“对不起。”
“呃?”我被他搞糊涂了。
他是顽固的大理石、花岗岩,最最不可能出自他口中的三个字就是“对不起”,但刚才我又确确实实听到了。他有问题?还是我耳朵有问题?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他把车子停在路边,转过身面对我质问而迷惑的眼睛,看样子准备把话说清楚再走。“你睡着的时候我找了个电话到诺亚,问他们有没有个接线生叫孟帆,他们说有。”
“然后?”
“然后我告诉他们你辞职。”
“你既然已经知道……为什么还……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有了稳定的收人……我不能没有这份工作……你……”我一方面对他的霸道决断恨得牙痒痒,一方面又为他那“对不起”三个字暗爽不已,矛盾的感觉往来交战的结果就变成了这般语无伦次。
“那工作太辛苦。”
“我应付得来。”
“应付得来就不会晕倒了。”
“我又不常晕倒……”
“是,但不巧两次‘意外’都被我碰上。”
“那是你运气太好。”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虽感激他的关心,但对于他的自作主张仍难以认同。”现在我饭碗没了,你养我?”
“别担心,下一份工作在等着你。”他发动引擎准备出发。
“等等!”我一把抓住他握着车钥匙的手。“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我已经帮你找到工作了。”
“真的?”我仍不相信。我才睡了多久?不到一个小时,哪儿这么快就找到工作的?不填资料,不考核,不面试,直接走马上任?做梦也没这么好的事。
“月薪一万两千元,管食宿。”
“什么性质的工作?”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儿。什么工作薪水这么高?而且……食宿?那意思是……
“家庭教师。”他不疾不徐地解答了我的疑问,在我的呆愣中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
“和你未来的学生见面。”
“哦……”我不吭声了。
当初一个人搬出来住的时候,我不是没接过家教,但试了几个都不了了之。不是我教不来,而是看不惯那些为人父母的嘴脸。那总会勾起一段曾属于我自己的回忆,不甚愉快的回忆。这一次,只怕也是有心无力……
※※※
车子驶到一座大宅前,仿佛主人一样直驱而入,一路开进车库。
“下车,在这儿等我一会儿。”他打破一路来的沉默。
“这里是……”我疑惑地望着四周,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我家。”
“你不是要带我去见学生?”
“我又没说学生不是我的孩子。”
“你的……孩子?”我怀疑自己听错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又一遍。他倒是很配合地坐在那儿让我打量。
“你让我教幼稚园还是小学生?”
“十三。”
“十三?!”我很不淑女地大叫起来。
“没错。”他答得极为平静,仿佛天经地义的一样。
“你……贵庚?”有些尴尬的问题终于问出口。不是我喜欢探人隐私,只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很难想象他已有个十三随的孩子……岁的孩子……
“虚岁三十。”他答得倒爽快。
三十……三十减十三……十七……十六……我在心里飞快盘算,被最后得到的结论下了一跳。十六……我的天……
“你要坐到什么时候?”
我这才发现,他已把车泊好,人也绕到了车的另一端,敲着车窗提醒独自呆坐在座位上的我。
“对不起。”我慌忙下车,有些手忙脚乱的。
“我带你去客厅。”
“等一下!”我喊住他欲转身引路的身形,想把情况问问清楚。“他……你孩子……我学生……不会是不良少年吧?”
我这么担心是有道理的,通常不太正常的家庭都会培养出异于常人的下一代,神童和问题少年的差别就在于那异于常人的部分朝哪个方向发展。